林蘭英垮著一張臉往前走，身後一道黑影一直不遠不近跟著。
轉過一個拐角後，她終是沒忍住脾氣，抽出匕首抵上楚長安脖頸，語氣不善：“你一直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幹什麼？”
楚長安做投降狀，嗓音顫顫：“大夫給你開了安胎藥，我……我給你帶回來了。”
林蘭英有些不想要這個孩子，但也不想總被腹痛攪擾，遂接了楚長安手中藥包。
“這些藥材多少錢，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楚長安撓了撓頭：“都是一家人，何必計較這麼多。”
林蘭英想跟他磨嘰，直接取了一錠銀子丟過去。
“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更何況我們連兄弟都算不上，錢你就收著吧，我還沒窮到連病都看不起。”話音落下，人走了，去廚房熬藥。
炭火噼噼啪啪地燒，藥罐咕嘟咕嘟冒泡，林蘭英面無表情地拉弓射箭，落淚無聲。
第一箭脫靶，第二箭第三箭依舊脫靶，林蘭英不急也不惱，深呼吸，把射出去的箭矢撿回來，重複之前的動作。
彎弓射箭不僅要技巧，更要摒除雜念，找準目標，一箭一心一境界，一張一弛一人生。
火爐中最後一點火光退散時，破空而出的箭矢終於正中靶心，林蘭英眼底的情緒和潮溼盡數褪去，只餘堅毅。
放下弓箭，給自已倒一碗安胎藥慢慢喝著，對著肚子低聲喃喃。
“缺德事做盡的人才該斷子絕孫，如果事成，孃親一定讓你肆意快活過一生，如果不能……下輩子記得別再來找我。”
只是簡單發過一次火，林蘭英的情緒就徹底恢復正常，待人接物也變得滴水不漏。
端來的安胎藥她喝，送來的補品她吃，哪怕是碰到不喜歡的，她也會盡可能忍耐。
齊王，公主，小叔子，夫君，嬸孃，微臣……等各種稱呼用得恰到好處，跟人相處也能把握距離和分寸，說話客客氣氣，不再打人。
半個多月後，一行人平平安安進了京城。
董凡雁和黎桂華老懷安慰，一直死犟爛犟的侄女終於能理解長輩的苦心，真是不容易。
楚長旭卻忐忑不安，在林蘭英同意住進相府，並乖順坐上楚瀾安準備的馬車後，他終是忍不凝眉問出聲：“蘭英，你到底怎麼了？”
林蘭英輕撫楚長旭的眉眼，輕聲：“夫君苦著一張臉做什麼，大夫日日診脈，我一切安好。”
“我說的不是這個。”楚長旭抓了她的手，神色哀哀：“我不該隱瞞你有身孕一事，你可以朝我發火，可以罵我打我，但是你……能不能別像現在這樣。”
林蘭英語氣平靜問他：“我現在不好嗎，乖順恭良，是絕大多數人眼中賢妻良母的模樣。”
楚長旭急聲：“可這不是真正的你，我不喜歡你這樣。”
“不喜歡就和離。”林蘭英語氣突然冷下來：“你不也用怕陛下問責，和離聖旨我可以去求。”
“蘭英。”楚長旭加重語氣打斷她：“你不要說和離這樣的話好不好，我不想和離，不想跟你分開。”
想每日閉眼前看到的是妻子，睜眼後看到的還是妻子，但林蘭英已經跟他分房睡好長時間了。
林蘭英儘可能放冷態度，放硬心腸，可每次對上楚長旭那雙眼睛，她心裡堅持的一些東西又容易鬆散。
乾脆別過頭去，轉移話題：“我先前本就答應過要陪你回相府，今日就是履行諾言了。”
說話的功夫，車輪停了，林蘭英彎身下車，剛好看到一道窄小的偏門。
相府下人笑容訕訕給她引路：“林將軍，裡面請！”
林蘭英挑眉，語氣不善：“楚丞相位居百官之首卻只能讓一家老小住狗窩，讓客人鑽狗洞，他還位真是廉潔奉公的好官。”
相府下人汗流浹背，偌大的相府怎麼可能是狗窩。
“林將軍有所不知，依照京城的規矩，上門女婿歸家只能走偏門。”
“走偏門？！”林蘭英嗤笑出聲：“我林蘭英的人從不走偏門——來人，將這牆砸了，沒有正門，本將軍就自已開一個！”
拆遷，是每個林府家丁的必備技能，凶神惡煞一群人衝上去，擼起袖子就是幹，相府下人想攔都攔不住。
楚長安領著老孃和老妹兒聞訊趕來時，窄小的偏門已經被擴大兩倍不止，磚頭瓦塊散落一地，街坊鄰居更是圍了一大圈，指指點點看熱鬧。
楚靈萱有被初次見面的大嫂嚇到，臉面看淡，不爽就幹，這動手能力屬實厲害。
梁丘白氣得兩眼一黑一黑又黑，從來都是婆婆給兒媳婦下馬威，林蘭英剛一到相府就砸門拆家，倒反天罡，倒反天罡啊！
手指顫抖地指了指罪魁禍首，被對方陰鷙目光攝住後又把矛頭對準楚長旭。
“成婚前你就是個不孝順的，如今也是快當爹了人了怎麼還這麼沒規矩，剛一會回家就鬧出這麼大動靜，你不怕人看笑話，相府還要臉面呢。”
林蘭英面無表情橫過去，沉聲開口：“楚長旭是我的人，是好是壞我說了算，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指摘。”
“還有，是楚丞相沒規矩在先，邀請同僚上門卻讓對方走偏門，虧他想得出來！”
梁丘白理不直氣也壯：“這裡是楚家不是朝堂，我是你婆母，你竟然敢這樣跟我講話！”
林蘭英斜了她一眼：“同我成婚的不又是楚長安，你算哪門子婆母！”話落，拉了楚長旭的手，領著武婢小廝大步往裡走，把偏門處的喧鬧拋之腦後。
梁丘白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氣得差點撅過去：“她她她……她這是什麼態度啊！”
楚長安一邊給自家老孃拍背順氣，一邊埋怨：“我早在書信裡跟你說過，別把後宅刁難人的手段用在林蘭英身上，你非不聽，這下好了，把人惹惱了，自已也沒佔到便宜。”
梁丘白剮親生兒子一眼：“我才是你娘，你怎麼能向著外人說話。”
楚長安小小聲嘀咕：“她本來可以做我內人的……”
“你說什麼？！”梁丘白瞪大眼睛：“你還想讓林蘭英做你內人！”
“沒有。”
一路走來，楚長安沒少在林蘭英面前刷存在感，送吃送喝送花環，還隱晦地提起草原的收繼婚……
小叔子很努力，受到的反饋很明顯，楚長旭天天衝他甩臉子，林蘭英天天衝他甩拳腳。
九九八十一個回合下來，楚長安總算明白一件事，林蘭英……真不是人能撬動的牆角，拿命撬也不行，她沒有憐憫心。
相府，一處偏僻的院落內，林蘭英滿臉嫌棄。
“你以前就住這兒？”
要早知道楚長旭住的地方這麼磕磣，她就該和嬸孃一起留在將軍府，那裡雖然還沒打掃出來，但是闊氣。
楚長旭神色淡然：“這院子是我母親以前住過的，我不常回來，難免會有些雜亂。”
林蘭英知道有些話題不宜深究，轉移話題道：“你讓人送些熱水來，我要沐浴更衣，待會兒還得入宮面聖，總不好灰頭土臉的。”
“好。”
半個時辰後，收拾妥當的林蘭英和楚長旭從相府出發，直奔皇宮。
先去皇帝面前走個過場，挨幾句夾槍帶棒的訓斥，再應召去皇后面前露個臉，最後才轉戰楚貴妃的住處。
楚貴妃剛一瞧見林蘭英就熱情得不像話，又是免禮又是送東西，好似對方是自已失散多年的親閨女。
用晚膳時更離譜，恨不能把一桌子菜全夾林蘭英碗裡。
翟景鑠故作不滿抱怨幾句，楚貴妃也只說：“蘭英有了身子，一人吃兩人補，可不能餓著。”
又叮囑楚長旭一定要好好照顧妻子，後者連聲答應。
四口人圍坐桌邊，其樂融融。
應酬結束時天已經擦黑，林蘭英和楚長旭趕在宮門落鎖前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