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0章 少年的雨期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一些無法彌補的不公之外,同樣存在一些殘忍的公平。

那就是不管你出生在一個什麼樣的家庭,是幸福美滿還是充滿缺憾,不管你的性格是開朗還是內向,你的學習成績是好是壞,你都無法預測自已的身上會不會降臨一種幾乎無法可解的災禍,那就是校園霸凌的到來。

顧拂心初二升初三那年的暑假,一個看起來寧靜又平和的清晨,在他還沒徹底清醒的時候,一向溫柔冷靜的媽媽哭著推開了他的房門,從那一刻開始,他失去了他的父親。

那個夏天無疑是兵荒馬亂的,幾乎是一夜之間,他就要被迫成為一個大人。

為了陪伴突然喪偶的母親,他幾乎一整個夏天都沒有出門,或許是沒有父親的家裡太過安靜,開學之後,他開始變得有些沉默,總是看著一處地方發呆,也不太願意跟別人交流。

也就是這份隔閡,讓這個刻意讓自已沉浸在學習之中的小孩沒有察覺到在自已身邊發生的變化。

初二,正是一個關鍵的時期,成績好的學生為了讓自已能夠考上一個好高中愈發的努力,而那些靠最後一年已經難以彌補的差生也索性放棄了努力,變得更加的墮落。

與此同時,學生與學生之間不同的生長週期帶來的差距也在這個時期格外的突顯出來。顧拂心是典型的後發育群體,明明他在成年之後也長到了一米八,此時的他卻依舊頂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坐在第一排,配合著他那白到發光的面板,不仔細看簡直是個小姑娘。

而那些原本坐在他周圍的男生卻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被老師調到了最後一排。

那些人中的其中一個,便在之前因為自已喜歡的女生公開對顧拂心表白被拒而與他有一些單方面的過節。

霸凌的開始往往像天空落在湖面上的第一滴雨,叮咚一聲,孤零零的一滴,卻是一場暴風雨最隱晦的預告。

那時候的顧拂心依舊沉浸在父親離世的悲痛之中,對外界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層膜,遠遠地,感受不分明。那個男生找了顧拂心幾次茬,卻總是得不到合心意的反應,這種找茬就在一次次的推進之中變成了更為明顯的欺凌。

等到顧拂心終於感覺到了痛,那人已經不再滿足於單槍匹馬的打壓,欺凌開始有了團體,終於演變成了一場經年長久的霸凌。

顧拂心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大家都是同學,明明自已沒有做錯什麼,那些骯髒的,嘲笑的,尖利的爪子卻要一次次的伸向自已。

他不能告訴媽媽,因為媽媽還沒有從爸爸的離世之中走出來,他不想讓媽媽再為自已傷心,他也不能告訴老師,因為老師一定會告訴媽媽。

在因霸凌而生的牢籠之中,他又默默的給自已加了一道噤聲的鎖。

那天,下著雨,他又一次被人堵在了巷子裡。雨滴將自已與那群人之間畫下了無聲的間隔,他低著頭看著傘的邊緣,從方圓之地中尋找一些無謂的安全感。然而下一秒,他的傘就被狠狠地掀翻,深冬的雨點打在他的身上,很快在他的眼鏡上蒙了一層的霧。

身體的溫度一下就降了下來,他的身體發著抖,精神上卻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

快點結束吧,他想,媽媽晚上沒有課,要是讓她看到衣服髒了,就不好了。

走在最前面的男生最討厭的就是他這副永遠平靜的表情,這讓他覺得自已在做的一切都像是個笑話。他三兩步走上去,不乾不淨的罵了幾句,見他依舊不為所動,舉起手便要向他的臉扇去,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竹竿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了過來。那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往後退了幾步,一不小心摔倒在了水裡。

這種只能發生在顧拂心身上的遭遇讓他惱羞成怒,特別是發現扔出這個竹竿的人居然是一個看起來還在上小學的孩子之後。

他憤怒了低吼了一聲,立馬爬了起來,顧不上因為突然發生的變故怔愣在原地的顧拂心,撲過去要打那個小孩。

不論遭到什麼樣的欺凌都面無表情的顧拂心在此時卻著急了起來,他拿起地上的雨傘勾住他的腳,衝過去拉起那個小孩的手就要跑,那個小孩卻笑嘻嘻的在巷尾停住,好像顧拂心要跟他玩兒似的,說了一句:“我心臟不好,不能跑。”然後,就在顧拂心一臉錯愕之時,歪頭朝後面喊了一句:“傻大個,你快來呀!”

下一秒,一個黑影從他們身邊掠過,丟下一句:“把傘打上,不要感冒。”緊接著便往前衝去。

顧拂心從來不知道一個少年人的力氣可以那麼大,原先在他面前如一座黑暗中的魔山一般的三人幫在他手下好像是可以胡亂丟甩的螻蟻,三兩下便被他遠遠扔開,像是被人丟棄的狗皮一樣癱倒在水潭裡。

十分鐘?不,可能連五分鐘都沒有到,那個被稱為“傻大個”的男生就結束了這場“打鬥”,甩了甩手上的水,又回到了那個小孩的身邊。

顧拂心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與他同撐一把傘的小孩,又看了看那個默不作聲,一臉的不好惹的寸頭男生,誠懇的對他們道了謝。

小孩擺了擺手,依舊笑嘻嘻的,“不用謝我,我認識你,你是顧醫生的兒子,那個小拂心,對嗎?”

顧醫生...顧拂心一時有些恍惚,自從父親死後,為了照顧他們母子倆的情緒,已經很久沒人在他面前提起過這個稱謂了。

“你認識我爸爸?”他問道。

小孩點了點頭,“是顧醫生救了我呢。”

小孩把自已手中的傘扔給了慢吞吞的走在他們身後的男生,拉著他的手往他家的方向走,“我就住在城北的福利院,是個孤兒。”顧拂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我有心臟病,天生的,第一次發病的時候差點死掉了,幸好那時候顧醫生正好來福利院義診,救了我。後來我長大了,才知道他不止每年都會來我們福利言義診,還一直在資助我們。每次顧醫生來義診的時候,都會跟我們提起你。我還用顧醫生送給我的拍立得偷偷拍下了你的照片。”說著,他停下了腳步,從口袋裡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布袋子,又從裡面拿出了一張拍立得照片。“顧老師把他放在錢夾裡,我看到的時候就忍不住拍了下來。”

那是一張許多年前的照片了,照片上的自已還沒學會走路,被父親鬆鬆的抱在臂彎之中,對著鏡頭開懷大笑。

他呆呆地盯著那張照片,幾乎無法動彈。

原來,是父親依舊在保護我嗎?他想,原來他依舊在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