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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眼睛(一)

朱祁玉在滿身的痠痛中緩緩睜眼。

夕陽西下,金燦燦的餘暉灑在她的身上,照得她渾身暖洋洋的,緩解了不少痛感。

她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一轉頭,卻發現朱祁連一張哭得慘兮兮的臉。

“阿…阿彪…嗚嗚嗚嗚”

朱祁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朱祁玉想錘爆他的腦袋。

她還沒死呢!能不能別給她哭喪了!

朱祁玉中氣十足地汪了一聲,把朱祁連嚇了一跳。

他吸了吸鼻子,臉上露出一個欣喜的笑:

“阿彪,你恢復了就好!可把我嚇壞了了,你怎麼三天兩頭出事兒啊……嗚嗚……”

想到狗子悲慘的遭遇,朱祁連嘴一扁,又斷斷續續地帶上了哭腔。

朱祁玉煩不勝煩,一爪子拍到他的嘴巴上,給他堵得嚴嚴實實的。

一道柔柔的女聲響在門邊:

“祁連,快別哭了,你看阿彪都在心疼你呢。”

朱祁連打了一個響亮的哭嗝,真的止住了眼淚。

朱祁玉滿臉黑線。

冒牌貨施施然走了進來,見狗子恢復得不錯,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緊接著,她看見房間裡另一個角落裡坐著的主僕二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目光也變得凌厲。

“世子殿下。”

儘管心中再如何嫌惡,禮不能廢。

冒牌貨儀態萬千地向段鳴鶴的方向行了一個問安禮。

段鳴鶴站起身來,遙遙回了一個禮,便一言不發地坐下了。

冒牌貨見他神色寂寂,一副懶得開口的模樣,遂自己斟酌著起了個話頭:

“世子殿下,這阿彪的事情……”

段鳴鶴神情憊懶地甩了甩手:

“你帶走便是。”

今日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冒牌貨打量著段鳴鶴死氣沉沉的一張臉。

也許是這傢伙心中有愧,害得阿彪反覆受傷,失了和她爭執的底氣。

勝利來得這般輕鬆,冒牌貨當然不能放過機會,生怕他反悔似的,迅速指使著朱祁連扛起大狗。

朱祁連左看看,右看看,猶豫片刻,便聽了姐姐的話。

朱祁玉還沒回過神,就被朱祁連一把扛了起來,在冒牌貨的催促下回了府。

朱祁連把狗子放在專屬狗窩裡後,仍不放心,圍在狗子身邊,東瞧西看,嘴裡還絮絮叨叨:

“阿彪,你這傷又是怎麼來的呀?你最近是不是犯了太歲?怎麼總是受傷呀,傷口還疼嗎?”

朱祁玉的思緒尚停留在昨夜的見聞裡,正一片混亂,被這小子來回唸叨得煩了,遂變了臉色,衝他大聲地汪了一下。

朱祁連撇了撇嘴,大眼睛裡又開始水光盈盈,朱祁玉真是怕了他了。

幸虧,冒牌貨及時來了。

她提著一掛新鮮的牛肉,笑眯眯地進了屋。

“祁連,阿彪許是餓了,並非故意吼你,別傷心了。來,你去把牛肉親自餵給它,你倆就能和好啦……”

朱祁玉的肚子適時地叫了起來,朱祁連的淚水也及時止住了。

朱祁玉大口嚼著牛肉,餘光瞥見一邊言笑晏晏的姐弟二人,不知為何,自己的心裡沒有之前那般猛烈地討厭這個冒牌貨了。

這傢伙,收服人心很有一套嘛。

……

落日收起了自己的最後一抹餘暉,不大的狗屋裡升起爐火。

柴火燒得噼裡啪啦,二人一狗圍坐在爐子前,一起烤肉,竟是難得的溫馨。

肉香四溢,飄到了只一牆之隔的王府,透過窗戶,飄進了守在少爺身邊的阿福鼻子裡。

他猛吸了一大口,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案几前,一直支著肘,一動不動,神色灰暗的段鳴鶴,像突然醒過來似的,看了眼正悄悄吞嚥口水的阿福。

“去吃飯吧,不用管我。”

段鳴鶴甩了甩手。

“這…這怎麼行?”

阿福用自己堅定的意志力,強行嚥下口水,發揮自己的忠僕本色:

“少爺,您都快一天水米未進啦,多少吃點兒吧,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段鳴鶴擺了擺手,神色懨懨:

“我沒有胃口,你自己去吃吧。”

阿福猶豫來猶豫去,訥訥開口:

“這,這…怎麼行?少爺還沒吃飯,作為下人…怎麼能先……”

“閉嘴,給我滾!愛吃不吃!”

段鳴鶴突然一聲爆喝。

阿福愣在原地,片刻,淚珠在眼眶裡打起了轉。

見段鳴鶴神色堅決,他小聲地抽了抽,硬是憋住了眼淚,道了聲諾,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房間裡重歸寂靜,只有案几上的一盞油燈,飄著微弱的光。

段鳴鶴閉目,滿腦子都是金美針怨恨的眼神,嫌惡的臉。

“孽種……”

他喃喃自語,對著案几上的水盆,摸了摸自己的臉。

透過平靜的水面,能看見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樑,一個弧線精緻的下巴。

以及一雙天底下再難找出更漂亮的丹鳳眼。

他是京都公認的美人,每逢春歷的上巳節,他出門踏青時,總會被京都膽大的女子們投擲一堆鮮花。

他也會知情識趣地隨意選擇一朵,插在鬢邊。

總能收穫一大片女子的驚呼。

他早已習慣了眾人看向他時,驚豔的目光。

而他的美,一大半都遺傳自母妃。

他的母妃,因姣好的容顏獲得璟王的注意,無論她是否情願。

而他,則因和母妃極為相似的一張臉,受到了皇帝的注意,隔三差五進宮,蒙獲聖寵。

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幼時第一次進宮,只覺得此地陰冷又潮溼,滿是腐朽的死氣。

所有人都戴著一張假面。面上熱情地笑著,背後卻恨不得捅你一刀。

宮人們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禁庭的朱牆下,不知埋葬了多少渴望自由的魂靈。

當他第一次見到高高在上的瑞帝,只覺得他身周籠罩著一股沉腐的暮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抬起頭來。”

瑞帝聲音沉沉。

段鳴鶴倉促地抬起臉,袖子裡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

瑞帝的目光卻意外的明亮,好像在透過他再看別的什麼人。

“過來。”

他揮了揮手。

段鳴鶴扣了個頭,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緩緩走過去。

他只到瑞帝的膝蓋高。

瑞帝一把將他拎起,抱在了膝蓋上,愛憐地輕撫著他的頭。

段鳴鶴的脊背泛起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他感覺頭頂那雙大手,一路向下,停在了他的脖領。

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幾欲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