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嘛...”
“狠心...”
“冷漠...”
“無情...”
我一路嘟嘟囔囔罵著付悠釩出了貳伍苑,一時間涼意滲透衣衫鑽進皮肉。
我想著要不回頭去把白狐披風取來,但一想到付悠釩那句:“不必了”便索性使靈力溫身大步走去了河邊。
我邊走邊向身後看,也不知在希冀些什麼。
難不成還希望付悠釩能追出來給我送披風來麼?
身後鴉雀無聲、漆黑一片,我打消了心中不切實際的想法,踢著石子繼續走。
河邊熙攘的人群皆已散去,只餘一個年邁的老翁提著個籃子在岸邊走走停停。
他念叨著:“得,就這一條魚,回去又少不了捱罵了......”
說罷,他目光一亮,看向河心一點紅色,也不顧冰滑,丟下手中的柺杖,將鞋底的麻繩套子拉緊,就往河心處去。
老翁大笑著感慨:“哎呀呀,今日還有這等好事,這上好的魚羽竟然沒人撿!”
一時高興,沒跑兩步,他腳底一滑,身子便向後仰去。
我閃身過去穩穩接住他,返回到岸邊。
老翁不住叩頭道:“多謝仙女娘娘相救,仙女娘娘顯靈啦。”
我噗嗤一聲笑了,扶他起來:“我不是什麼仙女娘娘。”
老翁端詳著我的臉再次叩拜下去:“您說您不是仙女娘娘,我卻不信。”
我不知該怎麼和他解釋,只單膝著地攙扶他道:“阿公,您先起來,起來說話。”
老翁一拍腦門似是想到了什麼,眼神往河心望去,顫抖著手往那邊指:“魚羽...快撿魚羽...”
我道:“阿公,您看錯了,那不是魚羽,只是不知誰留在那裡的爛布條而已,我也不是什麼仙女娘娘,我們起來說話。”
我將腰間的宮牌拿給他看,他捧手接下,仔細瞧了半天我的宮牌,再抬眸時眼底卻沒了光。
“不是仙女娘娘,赤羽也不是赤羽,而是爛布條......”
他念叨著,雙手將宮牌遞還給我,緩慢站起了身。
許是腿腳不便,加之又跪了這片刻,老翁雙膝吃痛,一個踉蹌往地下坐去。
我扶起他:“來,阿公,我攙您回家。”
老翁說:“要我說呀,你們宮裡來的人吶都是好人,若是沒有你們,我們這裡的人該活不下去了呀。”
我起了興趣,追問道:“阿公為何這般說?”
他道:“四年前我們這熙茂村便再也種不出莊稼了,唯獨只有冬至這天,有赤羽遷躍而來,赤羽可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村子裡留下來的老弱病殘們靠著它過活,才算有了生計。”
“一條魚能賣十幾兩銀子呢!這都是朝廷給我們的恩惠呀!”
他說話時一激動,挺直身子,腰又吃痛了起來。
我扶他去一旁凸起的土丘上坐下。
他繼續道:“原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知道了我們這裡每逢冬至便有這般奇景,便每年早早派人守著這河道,將河裡的赤羽搜刮一空。偶有村民想去分刮一點兒,卻被打得是頭破血流。好在後來我們的君上親自下了政令,他們才不敢再來爭搶。”
我問:“什麼政令?”
老翁繼續道:“宮中就下了旨意,說赤羽只能由熙茂村的村民們去捕撈,是朝廷特施的恩惠,貴人們想要,可向村民們採買。”
這倒是個仁政,但我還是在心內嗤笑了一聲。
“那些達官顯貴們就能乖乖聽話?”
老翁道:“他們哪裡會肯!好在呀,君上想出個法子,讓侍衛們打扮成了村民的樣子來此監理。”
說起這帝君,老翁臉上倒是帶著些身為蒼安國子民的自豪以及對他們君主的崇拜。
聽及此處,我又覺得剛剛罵付悠釩的話有些過了。
但心中仍有疑問,我問老翁:“可是阿公,你們不會覺得那些赤羽很可憐嗎?”
老翁哈哈笑了:“你這小姑娘想法倒是奇特,我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可憐那些魚的。”
是嗎?是我一個人想岔了嗎?
行了近兩裡地,漫天的漆黑間終於有了一盞微弱的亮光。
一個身姿枯瘦,頭髮花白的老婦提著燈籠站在門前,拿袖子拭著拭眼角和鼻頭。
我能聽見她自言自語的聲音:“這老頭子,去撿個魚半天都不回來...就算魚沒撿著,人可一定得要回來才行呀。”
老翁拍拍我的手,欣喜道:“姑娘,你看前面那便是我的屋子。進屋去喝口熱水吧?”
我道:“不了,我也趕著回去呢。”
老翁看了看天色,碎碎地加快了腳步,衝前方道:“老婆子,你快進屋去,外面冷......”
老婦聽見老翁的聲音迎了出來:“怎麼這麼久才回?撿著魚了嗎?”
老翁將一路緊緊提著的籃子遞過去。
老婦嘴裡絮叨著:“真是老了沒有用了,出去了這半天,就尋到一條魚?”卻也並未真的怪怨阿公,攙著他往裡走。
我笑著阿婆真是嘴硬心軟,腦海裡一閃而過貳伍苑裡的那個身影。
再回到樹屋時,並未見到付悠釩的身影,只有一身段玲瓏的緋衣女子在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
說是殘羹冷炙,卻又和我剛離開時看起來差不多。
我道:“真是浪費。”
女子聞聲回頭,高興地道:“姑娘,你總算是回來了。我姐姐和付公子他們呢?”
洮憶伸長了腦袋往我身後望,略有些焦急:“他們出去尋您,莫不是走岔了?”
我想著依付悠釩的性子,在外面尋不到我,定能猜到我回了這裡。
“別急,他們該是一會兒就回來了。你去幫我把這酒和菜熱熱,莫不然真的是浪費了。”
洮憶福身出去熱菜,我夾起一片赤羽薄片,想起了老翁剛剛說的話。
他說這地方原本土地肥沃,山水清秀,又加之臨近蒼安皇城,最是富庶。可不知何故,五六年前開始,這裡的土壤和山水就變了,山上的樹木全都枯死了,地裡也長不出莊稼,土地都變成了凍土,是雜草也不生。
為何熙茂村會突然變成這樣?會不會和這魚有關?
我仔仔細細研究著這魚片,真想探個究竟。
付悠釩懷攬著我的白狐披風出現在門口,以為我忍不住還是要吃魚片,便調侃我道:“怎麼,不是說不吃的嗎?”
付悠釩銀冠和墨髮上結了層厚厚的水汽,幾乎已經凝出了水珠子,披風底下和鞋履邊緣糊滿了黃泥,看起來略顯狼狽。
“我才不是要吃它!”我放下筷子看過去。
他此時的模樣讓我想起了屋外的那個老婆婆,將後半句要揶揄付悠釩的話忍了回去。
付悠釩走近我,將手中的白狐披風放置一邊。
他打量了我許久,又拿手在我頭頂撫了撫,盯著我問:“難不成你一直都在這貳伍苑內?”
他捻了捻他乾燥的手指,問道:“我才出去了這一會兒便渾身都是寒氣,你倒好,穿著個夾襖出去,此時還如此怡然自得?”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已此時的樣子有不妥之處。
我狡辯著說:“對,我一直在這院子裡。”
付悠釩臉色忽而嚴肅起來:“你說的可當真?”
我不知他為何突然這般厲色,編了個謊道:“對,對呀,我坐在花園裡賞花,你們沒看見我嗎?”
付悠釩一臉狐疑,自然是不信。
他垂眸思索了一小會兒道:“罷了,回宮吧。”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我抓起披風,跟著出去,洮惜和張末已在車馬前等著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