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7章 跌入懷抱

沒想到,付悠釩竟然帶著我出了宮。

他換了一身寶藍色的直袍,頭髮盡束在頭頂的銀冠中,銀冠鏤空雕著銀葉疏影的花紋與他身上衣衫的暗紋相得益彰,看起來是矜貴少年公子的模樣,眉宇間也添了幾分隨和。

這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宮,還帶著一個一看就金銀不缺的“財主”,有錢有閒,定要好好逛吃一番。

糖葫蘆、栗子、糖人、醬滷肉、香煎果子......但凡是路邊出攤的吃食全被我走走停停地買了個遍,付悠釩倒也耐心,未加阻止,大方付款。

車架之內的方桌上不一會兒便擺滿了各種“珍饈”。

我舒心享用,付悠釩安靜地翻閱著手中的書卷,時不時掩鼻看我兩眼,卻並不攪擾我的興致。

從皇宮出發行駛了約有一個半個時辰的時間,我們在一處靠河的院落外停下。

太監張末扮作了隨從的模樣,架好車凳對內稱呼道:“公子,您說的地方到了。”

付悠釩半掀開車簾朝外觀察了許久才步下馬車。

他帶我來的地方頗顯簡樸:門匾只是一塊看起來近乎於發朽的枯木。

枯木懸掛在僅僅可供單人透過的木門上方,潦草地畫著些圖案,與我之前見過的字的構造有很大的不同。

我駐足在門前,思索著像這樣連個牌匾都掛不起的地方,付悠釩這般身份的人怎麼會來?

付悠釩看出我的心思,回過身的瞬間嘴角噙起了微微笑意:“還不快跟上。”

我略不屑地跟著進去,卻不由得眼目一亮。

經人精心修剪打理的花叢之後生長著兩棵巨大的綠色闊葉樹木,巨樹的藤蔓和枝丫在半空連結相繞成地,其上竟然搭建著十幾間別有意趣的樹屋。

仰頭百尺之處竟然如此別有洞天,規模繁複,觀察半晌,竟然連上去的路都找不到,終於明白付悠釩為何要我跟上。

付悠釩駕輕就熟地到了一樹洞前,叩其側三聲,便有豎梯從上方緩緩放下,穩架於地面。

剛上樓,一句寒暄之語便來。

“哎呀呀,付小兄弟,多日未見,還以為你早已忘記了我這處。”

說話之人在幾步遠處便拱手相迎。

他滿頭銀髮卻步履矯健,臉上不多不少的褶皺和眼底明亮溫和的笑意透出讓人如沐春風之感。

付悠釩亦上前兩步托起他的手臂,笑道:“賃方先生哪裡的話,釩雖是繁忙,卻仍是不忘與先生把酒暢談的時光,還有賃方先生親手淬制的非晚果茶,那更是令人牽腸。”

“甚好,甚好,今日恰有新釀,付小兄弟定要好好品品看......”

談笑間,老者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這位姑娘是?”

我正欲開口,付悠釩卻搶先一句言道:“此乃吾姐許氏,今日得空,便特地帶她來此品玩一番。”

誰是你姐,我明明看著和你一般年紀。

我在付悠釩背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白眼落在老者眼中,讓他也忍俊不禁。

我尷尬地福了福禮:“賃方先生見笑了。”

他道:“無妨。這貳伍苑本是酒肆之地,閒心怡性便好,不必拘禮。”

賃方先生領我們去往一處單獨的樹屋之所,院外細雪飄飛,而這院內卻生機繁榮,甚至連氣溫也比外面要暖上許多。

小院似是被某種陣法包圍,卻又讓人感受不到究竟有何異處,十分玄妙。

樹屋轉瞬已在眼前,踏進屋內,兩個生得格外嬌俏的婢女便上前來為我和付悠釩寬解披風。

披風一解,更覺舒適,像是在仲春時節,整個人置身在了和煦的暖陽之下。

我走到那半開著的花木窗前,看著院內的滿園春色與院外肅殺的土色和漫天白雪形成鮮明對比,稀罕地讚歎道:“先生這地方真真是絕頂的好!”

賃方先生笑捋著鬍鬚,眼神深邃:“是呀,像我們貳伍苑這樣的地方,如今已是少見吶。”

說罷他目光空頓了片刻道:“二位請稍坐,我這就去親自安排餐食。”

“有勞賃方先生了。”

付悠釩將寬解下來的披風遞給一旁水眸汪汪,低眉嬌羞的婢女:“洮惜,你和洮憶也先出去吧。”

洮惜臉微抬了抬,與付悠釩目光接觸之間,那白嫩的面板上竟染上一片微紅,吞吞吐吐問:“今日付公子不用我們隨侍了嗎?”

付悠釩微微側眸看向我這邊,思索了一瞬道:“不必了。”

洮惜順著付悠釩目光的方向看向我這邊,難掩失落地低下了頭,福身道:“公子有事吩咐便是。”

付悠釩款步過來,坐在我的對面,搭目看了眼我手中轉握著的杯盞:“這地方,可還喜歡?”

“喜歡,美人美景,怎會不喜歡......”

付悠釩唇角微微揚了揚,抿了口茶道:“傳聞這非晚樹果子泡的果茶最是清甜開胃,今日品起來竟多了些酸味......”

非晚樹,傳言中世間寥寥的果樹!

果實皆結於夏秋之時居多,偏只有非晚樹的果實成熟於立冬之後,其果色澤澄亮,口味清甜,觀之如紅日碩掛枝頭,品之如野蜜融於清泉。

我這才將手中握著的茶一飲而盡品出了它真正的味道,我反問付悠釩:“如此清甜,哪裡酸口了?”

付悠釩輕抿了一口茶,彎了彎唇,指向窗外:“看見遠處那條河了嗎?”

我瞥目看了看遠處的河道,並未有什麼特別之處,只顧著將果茶往自已杯子裡倒,已是三杯下肚,付悠釩壓下了茶壺:“快,看窗外。”

他修長的手指耷在我提著的壺把上,有一小塊肌膚相接之處傳來他指間的溫度,我乖乖鬆了手,轉目向外看去。

眼前之景,讓我忍不住探出半個身子到窗外邊去。

那原本流動著的河水竟然在一霎時間冒起了寒煙,像極了九天仙女灑下來隨風飄展的玉帶,美輪美奐。

隨著寒煙漸漸散去,大片大片的冰花開始從河岸向中心攏聚,似是要將整條河都凍成綿延百里的寒冰。

在河水快要徹底結冰之前,有無數撲騰著的白魚躍出水面。

落日的餘暉傾灑之下,白魚兩側那硃紅色的翅膀更顯耀目,成群的白魚躍動,竟然像極了在白日裡高低綻放的焰火。

這神奇的一幕看得我近乎是目瞪口呆,天下之大,不知還有多少奇景是我沒有見過的。

可是一想到不久後就要去加利國,困於另一個牢籠,我鮮紅跳動著的心似是慢慢染上了墨色。

與我的失落不同,河岸邊圍滿了身著布衣短褲的村民,他們臉上充滿著期盼,期待著河水徹底結成冰的那一刻,便衝上河道去撿那些墜落摔暈的白魚。

不知為何,我竟生出了想要讓河水不要結冰,讓白魚可以繼續暢遊下去的心。

剛欲使出靈力,卻聽見院外穿著霧藍色素衣,扎著麻花垂辮的小女孩揮手喊著:“娘,你快來,今年的白魚特別的大,一定能賣出個好價錢,弟弟治病的錢總算是有著落了。”

“誒,就來...”頭髮花白,滿身補丁的婦人腰上掛著好幾個魚簍,朝小女孩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跑去,佝僂矮小的身軀很快就淹沒在人群之中。

我作了罷,心間綿軟得無力,悶堵得很。

肩後傳來付悠釩的聲音:“村民們就盼著今日這一刻呢,白魚可是難得的美味,撿幾條賣給城裡的達官貴人,半年的衣食便算是有著落了。”

不知何時付悠釩已經坐在了我的身後。

這忽然而來的聲響嚇了我一跳,我支著身子的手一不留神滑了滑,身子便跟著前傾出去。

好在腰間被一股頗有力的力量禁錮住了,順著這股力量,我被拉回了窗內,整個人跌進了付悠釩厚實的臂膀之中。

“真是冒失,好在本君先坐了過來......”付悠釩埋怨著我,慌張不安的眸光卻被我盡收眼底。

我耷目迴避時卻恰好看見他那正嚥了一咽的喉結滾動之處。

這極盡曖昧的距離,只要我稍稍一抬頭,他微微低下一些,我們的唇便會剛剛好地接上。

臉不由得發燙,我從付悠釩懷中掙脫開來道:“多謝君上。”

付悠釩雙臂頓了頓,而後站起身整理衣衫:“和親在即,本君不希望你出事......”坐回了另一邊。

“付公子,奴婢等前來上菜。”

門外是洮惜清揚婉轉的聲音,付悠釩微蹙起眉頭:“進。”

果然,呈上來的菜品裡有一道便是剛被切成晶瑩剔透薄片的白魚片。

洮惜悉心地為我介紹魚片的吃法:“這白魚真實的名字叫赤羽,其身有養顏潤白的功效,但因寒性太大,須酌以焐州藻泥食用。”

“還有取赤羽的鱗鰭之血浸泡的羽酒卻是驅寒的大補之物,冬至之日飲下羽酒,兩年之內人都不會畏寒。”

洮惜為我夾好蘸了藻泥的魚片,又恭敬地將酒遞到我的手上,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女子的溫婉細緻。

看著眼前的佳餚,回憶起剛剛的一幕幕,我卻忽而沒有了胃口。

我讓洮惜將酒放在桌上,草草夾了些其它的菜餚便作了罷。

付悠釩看我興致淡淡,吩咐洮惜等人出去,似是故意取笑一般說道:“剛剛在車上吃那麼多雜食,如今真正的美味擺在眼前,卻不想動筷了?”

我道:“沒胃口。”

付悠釩將我面前的酒杯往前推放了兩寸:“菜可以不吃,但這酒卻一定要喝。”

我推開酒杯:“這些赤羽真是可憐,為了逃脫被急凍致死的宿命奮力躍出河面,以為能迎來生的希望,卻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更為殘忍的刀俎。再怎麼拼命,無非是從一個絕境到另一個絕境而已......”

付悠釩沒有說話,目光掃在酒樽和菜餚上,眉心皺了皺。

須臾,他傾身抬臂將我面前的酒杯重新端至我眼前道:“這赤羽死之前能為人貢獻些價值,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喝了這酒,也便算是不辜負它們的犧牲!”

我一揮手打掉他手中的酒杯:“麻木不仁!”拉開門出了樹屋。

人與這世間的萬物還真是無法共情,他們眼裡都只有身為人的利益。

門口的洮惜見我氣沖沖出來,花容一驚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我未搭理她,只大步下了樹梯。

洮惜向屋內請示道:“公子,可要去追?”

只聽付悠釩淡淡道:“不必了,去將賃方先生請來,我有話與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