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朔隨著寧霜來到那間小屋,開啟房門,眼前的景象頓時把段朔嚇呆住了。只見一個人衣衫敗舊染著汙垢,前胸、領口沾著幹脫的米粒,披散的頭髮像是幾十天沒打理過似的油得發亮,被捆在柱子上,沒有一點精神的死寂,時不時還能嗅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難聞氣味。
寧霜走到他身邊,雙手利索的一掰,幫他重新接上關節,鬆開繩子道:“你可以走了,之前的任務算是沒能完成,姑且放你一馬。”起初謝觀南以為這又是寧霜想出的折磨他的法子,本不想理會,但當聽到“之前的任務沒能完成”時才有所反應,正想問她是什麼意思,抬頭間看到門外有個熟悉的身影,他睜大眼睛跟發了瘋似的衝了出去。段朔見狀不明緣由只道是此人精神不太正常,慌忙躲到一旁。謝觀南撲了個空,摔在地上。此時離的近了段朔才瞧清這瘋子的模樣,雖然他的頭髮散亂,遮住了部分面容,但從眉宇之間依稀感覺像是二師兄。
“二師兄?”段朔納悶地問道。
未等二人“敘舊”,寧霜從屋裡走了出來,將謝觀南提起,扔到柴門邊的枯樹旁,冷漠地道:“快滾吧!”說完便拉著段朔進屋關上了門。
謝觀南死死地盯著那扇門,下定決心:我遲早要你們都付出代價。
屋內二人並不知道謝觀南在想些什麼,即使知道也不會有人在意,畢竟他已經是個廢人。
“二師兄,怎麼在這裡?怎麼成了這副模樣?”段朔看向寧霜道。
“哪來那麼多話?快將你那輕功法門告訴我。”寧霜有些厭煩道。
“不行,你要先回答我。”
“你別不識好歹,不然他便是你的下場。”寧霜指著屋外威脅道。段朔走到草堆旁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寧霜,一言不發。見段朔不受威脅,於是她便將矛頭指向歲。這一來果然有效,段朔慌忙搶在寧霜的魔爪之前將歲抓了過來,抱在懷裡,連聲叫喊道:“我說,我說便是!你明日再過來吧,我現在有些困了,說的可能不太準確保不準還會落下什麼重要的東西。”
寧霜淡漠地看著他,心想:這小子滑頭得緊,我倒要看看你能耍什麼花樣,姑且再放任他一天,明天若還是不說,就是撬也要將你嘴巴撬開。寧霜袖子一揮,不再與他糾纏,關上門獨自離去。
正如寧霜所想,段朔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地等到明天告訴她功法。所以在寧霜離開之後,他便開始盤算如何離開這裡,段朔先是環顧了一圈,發現這間屋子四面密不透風,連一扇窗戶都沒有,隨後踮著腳悄悄摸到門邊,輕輕推了一下門,竟然沒有上鎖,心中煞是一片歡喜,暗罵寧霜愚蠢,還什麼殺手,我看就是本事了得的蠢驢。待我等到三四更,趁她睡熟,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明日過來發現屋內空空如也,豈不是要氣得直跳腳。段朔想到這裡險些笑出聲。有了脫困之法,心情大好,在屋內晃悠幾圈,便悄悄地回到角落,裝模作樣的睡下。
等到夜半時分,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下來,段朔悄悄起身,將歲搖醒,藉著昏暗的月光,偷偷摸到房門邊,小心謹慎地推動木門。還好一切順利沒有“枝丫”的響動,躡手躡腳地擠出門縫,沿著小路離開,時不時地回頭察看。待那間黑屋消失在視野中,便開始小跑起來。成了成了!內心狂喜砰砰直跳,正如設想的一樣順利。
笑容還沒收起,才剛跑出幾步,歲突然咬住了段朔的褲角。段朔頓時沒了笑容,心如死灰:該死,她晚上都不睡覺的嗎?裝模作樣地高聲道:“歲,我在這方便一下,你幫我看著點。”段朔到一側灌木旁蹲下,藉著草木的遮擋看了看四周,並沒有找到寧霜藏身何處。段朔不敢冒險,歲一定是嗅到了寧霜就在附近,若真激怒惱了她,自己小命不保。一盞茶的功夫過後,段朔悻悻地踢著路邊的石頭,路途不甚遙遠,段朔卻走了許久。一路上想著之後怕是再無機會逃脫了,真倒黴!怎麼就陰魂不散呢?哪裡都有她。要真將功法告訴她了,她會不會放我走呢?不行不能告訴她,以後還要找她報仇呢,若是跟她說了,她武功又高那還有什麼機會。
天將破曉,寧霜便已經推門進來,冷聲道:“怎麼樣可以說了吧,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你最好想清楚。”
“還沒吃早飯呢?肚子餓得緊……”突然眼前白光乍現,寧霜手裡捏了一枚細針,段朔急忙改口道,“我說我說!”
“自氣海而出,分遊兩穴天樞,再至膝眼與陽陵牽動齊引,後達湧泉,終於太沖,如此往復幾次腿腳便會感到輕快許多,猶如脫胎換骨……”段朔蔫了氣一般,無力地背誦著。
寧霜見他說得不像有假,就地一坐,照著段朔所說開始遊走各處穴脈。寧霜悟性極佳,再加上本身功夫了得非常人所能及,不到兩個時辰,已大致瞭解其中精要並往復五次。此時只覺腿腳微微發熱,真力彙集腳底,似乎蓬勃之氣湧動,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些輕盈之感。寧霜緩緩睜開眼睛,只見段朔在屋外滿地打滾和歲玩得不亦樂乎,冷冷地看了一眼,也不理會,自顧自地足下發力,幾個縱躍就不見人影,一眨眼又重新出現在了眼前。
按他這個法子確實與以往有所不同,比原來要快上一些,也不知他師父是哪位前輩高人悟得如此玄妙法門,有機會倒要見上一見。
“這些我會了,後面的一併跟我說來。”寧霜道。
“姐姐這至少要練習一個月才能繼續學後面的。”為了讓寧霜相信他說的話,於是又胡編亂造地補充道,“不然一旦行差踏錯,便會走火入魔,經脈損毀。”
寧霜怎會信他鬼話,若真如他所說,應該巴不得自己走火入魔才對,又怎會如此好心提醒。
段朔見她還是不信繼續說道:“是真的,像姐姐這般聰明也需練上十天半個月,待隨意運轉貫走那幾處穴道,都不差分毫才行。”
寧霜還是不太信,可又想道:這獨特的功夫自己全然不懂,萬一真如他所說……還是謹慎些的好,而且這小子雖然油嘴滑舌,但心思單純,姑且再等上幾天。
“好,我姑且信你,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招!”寧霜警告道。
其實段朔是想著能拖幾天是幾天,沒準能找到逃脫的機會也說不定,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幾日寧霜不是在習練輕功就是在撫琴,即使出走也定要段朔跟在近旁。段朔拖沓耍滑,寧霜便將他綁了扔到屋子裡,獨自出門。如此過來段朔實在找不到機會,只能認命。
是夜,段朔盯著閃爍的燭光發呆,彷彿就像現在的自己忽明忽暗,唉!怎麼辦啊?若是哪天她心情不好,那我還有命在?一直待在這裡肯定不行?可她看得那麼緊根本沒有絲毫逃走的機會。
祁莊夜裡燈火通明,他們在等一個訊息。一人在黑夜裡飛快地奔走,進入莊園,徑直往一個房間跑去:“莊主,有那女魔頭的訊息了,就在城外山腳的木屋裡。”
“快去通知各派掌門,明日一早我們便動身前往。”
第二天一早段朔竟主動去找寧霜談話。
寧霜十分詫異:怎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小子怎麼主動來找我了?只見段朔一臉懊悔自責的神情,說道:“姐姐,其實我騙了你?”“騙我什麼?”寧霜好奇地問道。“其實這套輕功功法是我從一本書上看來的。其中還有一部分及其深奧,我看不懂,想著姐姐這麼厲害定能看懂?”寧霜不知道他又想耍什麼花樣,將計就計道:“哦!哪來瞧瞧。”段朔沉默一會兒道:“書不在我身上,不過我知道在哪,我可以帶您去。”
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寧霜盯著段朔的眼睛沒有說話。
段朔被她看得內心發慌,眼神躲閃道:“要不我告訴你在哪?你自己去也行……”
寧霜仍舊沒有說話……
“這樣我去找來給你,我現在就去——”說完段朔大搖大擺地往外走去。
剛經過枯樹,寧霜便出現在他的面前,簡潔地吐出兩個字“回去”。段朔裝作沒有聽到,繼續向前走著。寧霜惱了,揪著段朔的衣領道:“別不識好歹,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段朔此時已經豁出去了,反正也逃不走,橫豎是死,不如跟她拼了,於是破口大罵道:“女魔頭,我遲早會找你報仇的,還想得到功法,你做夢。”寧霜的氣息越來越冷,周圍的草木像是結了一層霜,眼眸中盡是寒意。
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段朔抬腳向寧霜踢去。可沒等踢到,已被寧霜重重地摔飛出去。歲見段朔捱打,誓要為段朔出口惡氣,即使它知道寧霜的厲害,依然義無反顧地撲咬上去。只是寧霜動作奇快,歲沒能咬到她反而捱了一腳,滑出數米,在段朔身邊停下。段朔嘔著血,艱難地翻過身,用手背抹去嘴唇上的鮮血,看著歲前俯著身子,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段朔拽住了它的尾巴,輕輕搖頭。寧霜一步一步地走近,段朔支撐著地緩緩起身。雖然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也知道自己這次在劫難逃,但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認輸,萬一有機會呢。段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苦笑著對歲說道:“歲,你快走吧!她應該不會為難你,這次我怕是要食言了。”歲沒有聽取段朔的建議,而是繞到了寧霜身後,他們意念合一夾擊寧霜。只是這次的敵人不是聾耳老頭,兩邊實力懸殊,段朔被一掌拍中後心踉蹌幾步撲倒在地。
段朔再次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只覺的心跳有些絮亂,漏了幾拍,隨後大腦一片空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在此時一隻手突然出現扶住了他,回過神來段朔才發現身邊竟站著近十個人。定睛一看,這幾人中只有一人沒見過,其他的他都認得,在勺山武鬥上見過,是各派的掌門,而扶住自己的,正是長瀟門掌門。
“咦?這不是輕雲的那個小弟子嗎?叫……叫什麼來著……”陳迢空支著前額翻找著腦海裡的記憶。
“這大敵當前就先別管這些了。”梧蟄道。
“對對對!這寧霜連個孩子都不放過,瞧這給他打得,幸好我們來得及時,不然他可還有命在。”陳迢空看著嘴角溢血的段朔不住嘖舌,從寬大的衣袖裡摸出一枚藥丸讓段朔服下。
段朔吞下後,只覺一陣清涼,心跳也慢慢平穩下來。
“魔頭,我等來此次來就是要為武林除害。你不分青紅皂白,殘害他人性命,是謂天下正道所不容,今日你在劫難逃。”衛樂風渾厚的聲音在林間激盪越傳越遠而不衰,驚得周圍的鳥獸四散而逃。
寧霜徑直朝段朔走去,眾人精神緊繃到了極點,雖然嘴上說得很輕鬆,但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寧霜不是這麼好對付的。他們不知道寧霜此時在想什麼,只是看她走過了來,便以為是要對他們出手。陳迢空臉上肥肉猝然緊繃,雙掌若寒鐵,“喝”大喊一聲,一招巨斧開山,一掌自寧霜頭頂劈下。哪知寧霜以他眼睛捕捉不到的速度繞了過去,段朔知道她是衝著自己來的,見勢不對和泥鰍一樣滑溜到旁邊的衛樂風身後,衛樂風雙拳緊握攔腰猛錘,一旁的蘇岫飛也上前相幫,提氣蓄力,斜掌直劈寧霜白嫩的脖頸,不過寧霜這次卻沒有閃避,隨意伸出雙手便擒住了二人手腕,如此勢大力沉的一擊,陡然停在空中,眾人雙目瞪大,滿是驚愕,原以為寧霜一屆女流應該以靈活巧變,以奇制勝,沒想到奇倒是奇了,但不是眾人所想的“奇”。這看似細嫩的雙手竟有如虎象的力量,蘇岫飛只覺似被巨鉗鉗住,無論如何使力都無法動彈半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捏著自己的手不斷下移,忽地一轉,身體不受控制的隨之翻旋。怎麼說他也是一派掌門,反應迅速,在即將貼地之時,雙手拍擊地面,整個人彈地而起、後翻,連退幾步才穩住站定。雖然有些狼狽,但至少沒摔個狗吃屎。衛樂風倒是好得多,寧霜沒準備摔他,只給他扔到一邊帶個踉蹌。
“都愣著幹什麼,一起上啊!”蘇岫飛這聲喊叫,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出手,段朔趁機退到一邊免被波及,也能借此機會抓緊調息一下,這是絕佳的機會,這次如果還逃不走估計再也不會有機會了。有各派掌門幫著纏鬥阻攔,他只要稍稍恢復點氣力就能立馬施展輕功跑開。
寧霜有自己的原則,沒人出價她是不會輕易殺人的,除非有人惹急了她。所以各派掌門配合的不錯與她打的有來有回。他們將寧霜圍在當中,此間絕學盡出,卻被寧霜一一化解,避開,好不精彩,遠遠地看去,像一隻紅色的蝴蝶在隨風搖晃的花叢中翩翩起舞。
陡然間寧霜身形更快,一拳重似一拳,一掌快似一掌,片刻眾人已是冷汗涔涔,心中大驚:這魔頭實力當真了得,本以為能有機會將其拿下,沒想到她竟還未出全力。隨著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也就預見了自己的結局。
恐懼——不是因為看不清她怎麼出得手,也不是因為不知道他們怎麼莫名的敗了,而是即使看清楚了,仍舊不知如何應對,不知如何接下或者根本接不下。
猶如破竹之勢,紛紛倒地。
身為掌門平日裡高高在上,有時候頭抬得太高,以至於忘記了腳還在地上,直到再次倒地,終於認清:這是他們做的最錯誤的決定,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後悔也沒有用。不過他們有面對死亡的勇氣,因為至少還是掌門。直到最後一個人倒下,“老子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梧蟄扯著脖子喊道,閉上眼睛等待死亡。
可是,等了好一會兒,沒見動靜,睜眼再瞧,寧霜將他們視若空氣徑直走向那個少年。
各派掌門紛紛猜想:江湖傳言寧霜殺人不眨眼,為何現在卻不下以殺手,那少年又是做了什麼,讓她要致其餘死地,還是說準備結果了少年之後再來料理我們。眾人越想越心驚,後背發涼,站起身,默默地看著,看她到底要幹些什麼。沒有一人出手,即使想救此時也是有心無力,況且他們已經失去了出手的資格。他們都知道自己還能站起來,是因為寧霜沒有殺他們的想法,這一戰她甚至都沒有用毒針,就輕而易舉的打倒了眾人。
而另一邊的段朔沒有他們這許多的想法,寧霜一步步地逼近,段朔的腦子裡有點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道要完!九個都打不過一個,這一盞茶的功夫都沒到啊,如今連最後的一線生機都沒了。
只是腿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寧霜走一步,段朔便退一步,一不留神被後面的石頭絆倒在地。雙手不住顫抖想到二師兄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他寧願選擇死亡,可又不甘心這樣草草結束一生,正猶豫不決之際。
“轟”的一聲,忽然,狂風四起,席捲山林,樹葉被震得沙沙作響,眾人吹迷了眼,欲舉袖遮擋,但衣襬在烈風中不斷拍打著臉頰,隱隱作痛,險些站立不住,好在這陣突如其來的怪風沒持續多久就停了。
發生了什麼?眾人都很疑惑,再當睜開眼時,卻見前面多了一個人,或者說是半個人。
是楊莊主?莫非剛剛的是弗相殘拳?難怪稱之謂“絕”,這怕是我等這輩子都企及不了的高度。
再看寧霜,似乎還在原來的地方,兩人都沒什麼表情,也不知這一交手是誰佔了上風。
“楊莊主果然俠義心腸,請您為武林除害。”衛樂風奉承道。
楊劍只是向段朔道:“你隨我來。”雙手輕撥地面,便盪出數丈。段朔微微愣神,急忙跟了上去,想著,楊前輩竟是特意來救自己,沒準是回心轉意要教我功夫。一想到剛剛那場風暴別提有多高興了,要是學了這般功夫,誰還敢欺負自己。
各派掌門面面相覷,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那抹紅色消失,眾人才長出一口氣。“衛莊主,賈某慚愧!告辭!”賈中天搖著頭離開了。其他各派掌門也是一一道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