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江一別後,段朔害怕餘毒發作,不敢在路上有所耽擱,一路北往,專挑小徑。原因自然是怕再與寧霜碰見,雖然楊前輩說寧霜不會尋他麻煩,但他還是覺得應該多留個心眼,畢竟這規矩是寧霜自己立下的,要是反悔了找誰說理去,到時沒命的可是自己。
這日段朔與歲已到祁莊附近,相距莫居山只剩二三百里的路程。不知為何今日的日頭甚是毒辣,烈陽高照,歲吐著舌頭,不停喘氣,步伐沉重。段朔也是熱得將衣袖挽到肩上,不知從哪裡拾了個大塊樹皮扇著,好在小徑有樹蔭遮蔽還能對付,不然怕是要被曬成人幹。段朔叫嚷著:“今天怎麼這麼熱啊!歲,你能不能嗅到哪裡有水?我都快渴死了。”歲瞟了他一眼,沒有理會,許是認為他盡說些沒腦子的話。
“我實在受不了了,得去鎮子上弄些水喝。”段朔喉嚨幹得要升起煙來,想著反正也離莫居山不遠了應該不會再生什麼變數。正當段朔打定主意準備去往附近城鎮之時,耳邊響起錚錚琴鳴,這琴聲有如甘甜之水滌盪心靈,浮躁之氣平復不少,段朔不懂音律,說不出其中精妙,只覺這聲音歡樂地跳動,讓人身心愉悅。不過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什麼,令人脊背發涼。段朔腦海裡沒來由地浮現那日被毒針刺中倒地掙扎的情形。段朔渾身一顫,這件事現在回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不敢細想。
再細聽來,琴聲似乎就在一側林中不遠,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此處彈琴,段朔好奇決定過去看看:“歲,我們去看看。”
歲挺了挺鼻子,仔細嗅了嗅,但見段朔已經朝林子走去,便緊著步子跟了過去,漸漸地樹稀草盛,汩汩溪流橫臥眼前,其水清澈能見沙石。而那琴聲就從對面上游一塊高起的岩石上傳來,是一紅衣女子在此處撫琴,生得好生俏麗。段朔粗淺地看了一眼,就俯下身子捧起一窩水狂飲而盡,歲也是兩眼放光,將頭埋進水裡。
還沒等段朔喝第二口,那琴聲戛然而止。
巖上的琴聲轉變為淸悅的女聲,語氣中帶著詫異:“你沒死?”
段朔抬頭再次向她看去,一開始還在想她這話什麼意思。驀然腦中嗡響,這紅衣女子依稀與記憶中那日看雜耍時眼前閃過的模糊身影尤為相像。雖然那個身影只出現一瞬,但這一瞬讓他終生難忘,那是讓他看到鬼門關的一瞬。
完了完了完了!恐懼之情油然而生,應是她的語氣太過冰冷,段朔的心已經涼了半截。默唸道:楊劍前輩是不會騙人的,她不會殺我。
段朔儘量讓自己不要顯露太多表情,裝糊塗道:“姐姐在說什麼?我聽不太懂!”
“別跟我裝傻,我認得這條狗。”寧霜站起身,將琴放下。
眼見寧霜起身,段朔心臟更加不受控制,險些蹦將出來,不斷懊悔:段朔啊段朔,你說你好奇心怎麼這麼重呢,這下好了,自尋死路。
但現在後悔已經晚了,必須的想個法子逃走才是,段朔眼珠瞥了一下左右,兩邊都無太多阻礙,要跑就得當機立斷,能不能跑掉另說,反正不能坐以待斃。於是段朔悄悄地平動腳尖,碰了碰歲,小聲道:“歲,快跑!”歲聽到段朔的提醒後,沒有絲毫猶豫地放棄了眼前甘露,像一隻被猛獸追捕的麋鹿跳離溪邊,飛奔逃命。與此同時段朔也沒命介地奮力狂奔。只是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寧霜瞧了個清楚,段朔才剛轉身,寧霜點足遂起,飄然漫落,頃刻便已越過溪流。這些年來還沒人能從她的眼皮底下溜走過,即使那些一流的高手耍些自以為是的手段都不行,更何況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二人一前一後追逐,躍上樹梢踏過山澗,三兩分鐘過後寧霜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雖然自己未使全力但眼前這小子絕非是尋常人能有的速度,就是獵豹此時也已追上。這小子卻是一直在她眼前不遠,雖說不遠但寧霜加快一些,他便跳的遠些,致使寧霜始終差著幾步追他不上。引得寧霜更不想就此放過段朔,非得將他抓住好好拷問一番,不然怕是今夜難眠。陡然間氣息猛漲,真力注於雙腿整個人如箭般飛射出去。眨眼便到了段朔身側,伸出手朝他的肩頭抓落。
生死一線,段朔只能不斷地催動內力,這也讓他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有如流星趕月,寧霜一時之間竟是追他不上。但此時內心其實早就叫苦不迭,他拼命地逃,用盡渾身解數地逃,左彎右繞,或跳上樹枝,或隱於巖後奔行,始終沒法將寧霜甩掉,如此下去自己早晚力竭被寧霜抓住。正當想著脫逃之法,忽地一抹紅豔出現在他右側,段朔大吃一驚,動作卻不慢右腳斜蹬,左腳連踏,迅即轉變方向,而且勢道不減。
寧霜見這詭異的功夫暗自稱奇,望著段朔的後心從腰間摸出細針,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又將細針放了回去。
耳邊風聲呼呼,眼前的景物剎那便至身後,段朔奔至山腳,看到一座小城模糊的輪廓,想著城鎮中視野狹窄,巷道街角尤多,沒準能有擺脫的機會,於是便朝著小城奔去。
片刻,二人先後奔出山林,寧霜看著段朔所跑的方向,便知了他的心思,想著:以他這身輕功若真去到城裡再想抓住還真有些難辦,必須截到前面將他抓住。還未發力,突然眼前少年跌倒在地。
寧霜一步便到近旁,只見他倒在地上,渾身疼痛難忍,捂著胸口氣籲不止。
完了,天要亡我!段朔心中已是絕望。
寧霜見此情形知道是其體內半枝枯的毒素還未排盡,毒發作所致。但保險起見還是在段朔的天突、中脘穴各自一點,封住其內力運轉。
“姐姐,你不是有個規矩,我只要沒死便不會再殺我嗎?你可不能壞了規矩啊。”段朔艱難地挪動身子,帶著一絲苦笑,儘量讓自己表現得不太驚恐。不過他不知道,他越是這樣反而越顯現著內心的害怕。旁人尚看得明瞭,更別說寧霜,她手上沾著無數的鮮血,見過無數的眼神,段朔屬於哪一種她一清二楚。
只是她對這一切早已冷若冰霜,直截了當地道:“我沒準備殺你,只是奇怪你怎麼沒死,想問幾句話罷了。”
“原來是這樣,那小輩這就不在這礙您的眼了,我立刻馬上走。”段朔艱難地爬起身,還沒等他邁開腿,就被寧霜叫住。
“站住!”
“哦對!瞧我這記性,姐姐您快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段朔沒想到寧霜真會放過自己,心情豁然開朗,嬉笑著說道。
“本來是打算放過你的,但是我現在對你的這身輕功很感興趣,所以你還不能走。”寧霜將因果說得很明確,明確得讓段朔不寒而慄。
啊?段朔的笑容凝在了臉上,不禁懷疑自己這是造的什麼孽啊,硬生生走上絕路。這般起落誰能受得了,嘴唇打著哆嗦道:“我就是平時貪玩在山野間跑慣了,不是什麼輕功。”
“你覺得我很好糊弄?我最討厭的就是騙子,你最好給我老實點,雖說我不會殺你,但不介意讓你少條胳膊缺條腿。”寧霜道。果然效果立現,嚇的段朔不敢再言語,於是寧霜繼續道:“是誰給你解的毒?”
段朔老實回答道:“是楊劍前輩。”
“你現在要幹什麼去。”
“去找神醫。”
寧霜心裡計較:楊劍能救他應該是從旲命那裡得了什麼解藥,而且解藥無法根治所以要去找旲命,如此說來這少年說的確是實話……估計是被自己嚇住了,不敢再有隱瞞,正好可以問問他這身輕功是怎麼回事。
“你這輕功是怎生回事?”
“自然是我師父教的。”
“你師父是誰?”
“我也不知他老人家的名諱,只是機緣巧合下遇見,不過沒學多久便趕我走了。”
“他現在何處,還有修習的功法訣竅一併告知我。”
段朔搖頭道:“不行。”
“我是在跟你商量?”寧霜眼中寒芒乍現,陡然間殺意畢現。
段朔腦子轉地飛快,幾乎脫口而出道:“師父說我只算半個門人,無權私自教授他人。離開之時還讓我發下毒誓,所以並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不能告訴你。”這話當然是段朔瞎編用來騙寧霜的。鷹山老人已經仙逝,死前將本事傳給了段朔,自然是希望能夠傳承下去,所以教與不教完全在於段朔自己。只是段朔想著即使師父在世,肯定也不願意自己的輕功傳給一個殺手,而且他還留了心思,一來覺得自己若是真得說了反而生死難料,若是不說寧霜肯定不會隨意殺了他。二來自己將來要找寧霜報仇,若是將這看家本領都教了她,那還談什麼報仇。
寧霜見他說得誠懇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她也不在意是真是假,因為她想要知道的東西可不會管你能與不能,發誓不發誓的。
“那隻能——”寧霜正想再威脅一番,還未說完,林中竄出一個黑影,朝她撲咬而來。寧霜輕靈地躲過,巧手一探,捕風捉影,還沒過上一招,歲就被掐住了脖子。歲張著嘴巴去咬寧霜的手,奈何被擒得死死的根本咬不到,只得手腳亂抓。寧霜五指緩緩收緊,段朔見狀急切地喊道:“你別殺他!”
寧霜看著段朔祈求的神色,當即有了打算,冷冷地說道:“那可不行,它想咬我,不能輕易放了它。”
“歲,你別咬她了,我們打她不過。”段朔道。
此言一出,歲果然不再反抗,寧霜倒覺新奇,這花狗還能聽得懂人話,今天當真煞是有趣,這些離奇的事還能撞到一塊兒去。既然這花狗不再張牙舞爪,寧寧霜也鬆了鬆掐著的手。但只是留了喘息的餘地並沒放手的意思,歲依舊懸在半空。
段朔知道寧霜是何的意思,無奈地道:“你放了他,我答應你便是。”
寧霜這才將歲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