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將一月,段朔步至漢江邊,在渡口上看見船隻搖晃,其間人影閃爍,似乎有數十人在那打鬥。段朔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突見一人從船上跳了出來,隨後又見一人站到船頭大喝:“白潯,雙拳難敵四手的道理你不懂嗎?我勸你還是乖乖將此地讓給我們陰鳩幫,不然怕是要損了兄弟又丟地盤。”臉上盡是得意之情。
其中一人正是長瀟門白潯,段朔在勺山武鬥上見過。尤是這虎象之形,以及敢於第一個上場比鬥,讓段朔記憶深刻,所以當他剛剛跳到岸邊之時,便一眼認出了。只是那自稱陰鳩幫的不知何許人也。
“卑鄙小人!你們陰鳩幫在江上肆意匪盜,行不義之舉,現在又趁我們掌門不在,打起來渡口的主意,今日我們長瀟門必不會讓你們如願。”白潯怒斥。
那人仰天大笑,“你好好睜大眼睛看看,現在不是你願不願意,而是我可憐你,給你條生路。”
白潯看向四周,血染江岸,伏屍一片,有的倒在岸邊,有的懸於船身,談話間又從船中飛出了幾人。陰鳩幫人數是他們的三倍多,苦苦支撐到現在,他們僅剩幾十人。本來他們忌憚賈中天不敢來此生事,現在他有事離開,無數弟兄也分散各個渡口來不及支援,所以造成如今局面。
“兄弟們你們怕不怕。”白潯高亢地大吼一聲。
“不怕”……聲音三三兩兩地從各處傳來,雖然稀疏但飽含著勇不畏死的堅毅。
“等掌門回來,召集其他渡口的兄弟為我們報仇,殺!”白潯瞪視怒吼。
“殺!”
“呵!不識時務,那你就帶著你的愚蠢一起去死吧。”那人嘲笑道。
白潯緊繃的拳頭猛力捶擊而去,那人獰笑著,右手揮拍向白潯的手腕,陰鳩幫練的是內家功夫,白潯自然不敢讓他拍到,當即收回這一拳。轉而左手勾拳,迅速地擊其太陽穴。那人也是不慢,矮身歪頭躲過,其間手化刀形,如猛蛇出洞直戳白潯腰腹。白潯一臉驚詫,沒想到他反應如此迅速,躲避的同時還不忘反守為攻。不過白潯畢竟在這江邊混跡多年,也非等閒,只見千鈞一髮之際拱橋收腹,只讓那人劃破了點衣服。“呵!下回可就不是劃破衣服那麼簡單了,定叫你皮開肉綻,跪地求饒。”那人陰笑道。
“哼!本事不怎麼樣,嘴上功夫倒是了得。”白潯回擊。
“你說什麼,白潯!我是看你練外家功夫能到此等水平,敬你是條漢子才給你機會,沒想到竟不識好歹,好,那就別怪我不客氣。”那人被說一句便怒不可遏。
只見那人引手蓄力,橫掃面門,招式毒辣,若被掃中,怕是再也不能看見光明。白潯微微後仰躲過此招,趁其勢發不可收,左肩衝撞的他踉蹌幾步,接著又飛踢數腳,踢地他連連後退。那人見自己吃虧失了顏面,發瘋似地左一步右一步折跳欺近,雙手連錯皆是虛招恍人,到了白潯跟前,忽地衝拳直進,哪料白潯並未被他恍住,左手勾拉其手腕,右手前託,將其手右拋,中門大開,白潯趁機雙拳齊出,便是一招雙峰貫耳。那人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但還是急忙低頭躲過,眼睛滴溜一轉,便有了對策,仗著白潯不敢硬接,招數突變雙拳揮舞奇快無比,不求招招打中,但若有一拳能中,那便勝負可分。果然效果顯著,白潯一時之間沒有對策,只能躲閃。
隨後他又覺得此法不行,白潯一味躲避,先累倒的怕會是我。片刻之後,心裡又有了計較,緩緩地向正在打鬥的另外幾人靠近,刻意放慢揮打速度,讓白潯以為他已力不從心,然後又故意賣了個破綻。白潯哪裡如他這麼多心思,左腿貫力掃踢,左腿落地而右腿至,雙腿如一腿,這便是長瀟絕技瀟艮連環,那人立即從旁邊抓來一人。那陰鳩幫眾原本還在與長瀟門人拼鬥,被他一把揪了過來,還在不明所以之際,突然一隻腳出現在眼前隨後被一腳踢飛,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再動彈。
“你竟如此陰毒。”
“廢話少說!”那人趁機抓住了白潯的腳踝,此時白潯便如待宰的羔羊,只要他一掌劈實,那便是廢了。
正當白潯懊悔沒能為長瀟門守住這個渡口之時,身邊突然颳起一陣風,再看時那人捂著胸口,退到了一丈開外,而自己身邊卻多了一個少年。
“什麼人?”那人驚怒道,“白潯,這乳臭未乾的野孩子不會是你找來幫忙的吧?”其實二人先前就看到了不遠處站著個少年,但以為只是湊巧路過,所以都沒有理會。白潯也是一臉茫然,還沒等他開口答話,段朔傲氣地說道:“我只是看不慣你們趁人之危,所以便出手教訓教訓你。”
“呦!好大的口氣。”那人剛剛猝不及防吃了這少年一掌,感覺到他看著年紀雖小,功夫不弱,所以想著能以口舌嚇退,就不輕易動手,“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不然等我們幫主來了怕是回不了家,見不著娘了。”
“這可不好說,說不定你們幫主也打不過我。”段朔初生牛犢,沒有絲毫畏懼。
那人一聽“也”,這是將自己看扁了,在說自己不如他,如此狂妄那還得了,氣急敗壞:“又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今天不把你打的哭爹喊娘,爹媽不認,我就,我就不姓伍。”
那人提著拳頭就要招呼,但他哪有段朔快,這拳頭還沒打出去,胸口又捱了一掌,這次的力道比之前那掌還大,被打的在地上翻滾了一圈才停下,一陣氣堵,險些喘不上氣。要說之前是毫無防備,那這一掌可是眼睜睜地看他打來,自己卻根本來不及反應,自知遠非少年對手,爬起身便往船上跑。邊跑邊說:“小子我記住你了,你給我等著。”
“誒!別急著走啊,你還沒說要改姓什麼呢?哈哈哈!”段朔看著他狼狽地搖著船跑了,不免有些好笑。
望著陰鳩幫倉皇地逃離,白潯才長出一口氣,緩了緩道:“多謝兄弟出手相救。”
“白大哥不必客氣。”段朔直言道。
“你認得我?”白潯道。
“在勺山武鬥上見過,白大哥敢第一個上場小弟佩服得緊。”
“兄弟取笑了,那日我敗給昌源派之後,就隨著掌門下山了,不知小兄弟拜入何人門下?”
“我原先是輕雲派弟子。”
“哦,莫非你便是段朔?”沒等段朔開口,白潯繼續說道,“我聽聞輕雲浮流讓兩個新入門弟子來決出勝負,還聽他人說什麼後生可畏,尤其是勝了浮流弟子的段朔。吹噓的神乎其神,我還當是託大之詞,今日一見方知,原來自己才是井底之蛙。”
“沒有沒有,我只是學了點皮毛,白大哥過獎了。”段朔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不必自謙,小兄弟不妨隨我到堂口一敘,待我備好酒菜,我們不醉不休。”
“不了,我還有事要先去做。”
“可是要渡江?”
“是。”
“那我送你一程!”
“也好,那就多謝白大哥了!”
“客氣客氣!”白潯看了看四周,朝一人招手道,“李翻江!”
待李翻江走近,“你清點一下都死了哪些弟兄,將屍體都運回堂口,千萬不要讓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做了孤魂野鬼。”
白潯吩咐完後帶著段朔划船朝對岸去了。
江上冷清,一隻孤舟,幾道水波,二人在船上閒聊。“你們輕雲的四位長老是何看法?”白潯問道。“什麼看法?”段朔不解,不知道他是在說什麼。白潯聽到他的回答也滿是疑惑,“你們掌門被害,難道就不了了之了?”
“掌門被害?”
白潯見他比自己還驚訝,更是疑惑了,難道他那日不在輕雲山,那應該也有所耳聞才對。
段朔見白潯疑惑地看著自己,忙解釋道:“哦,我在一個月前就離開輕雲山了,所以對此並不知情,白大哥能否跟我仔細說說。”段朔中毒被救走後一直待在楊劍家中,正好過了那段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離開之時又想著儘早趕去莫居山,雖然聽說了什麼合盟的,但也沒有多問,所以對此事並無瞭解。
“原來是這樣,一個月前?那應該就是在你離開輕雲山後不久發生的事情。那七絕之一被稱為冷血殺手的寧霜到山上殺害了你們——嗯輕雲派的掌門,傳聞連大長老都沒能在其手下過一招。這等實力當真恐怖!我們掌門便是去商議武林同盟之事,才讓陰鳩幫鑽了空當,不過說來也奇怪,這些邪道歪門沉寂了幾年,最近又開始猖獗起來,在此之前就算掌門不在他們也不敢來這鬧事,而今卻明目張膽地過來討要地盤。”
“川掌門也被寧霜襲擊了?”段朔暗自嘀咕道,雖然聲音不大但江上平靜,船上也只他們二人,白潯還是聽清了段朔的話,更是驚訝,“也?”
段朔認為白潯是正義忠勇之人也不藏著,趕忙又解釋道:“不瞞白大哥,其實我前段時間也被寧霜毒針所傷,幸得楊劍前輩所救,才能活了下來。”“兄弟你這遭遇真是讓我沒法想象,年紀輕輕便入輕雲,後來還能碰到七絕中的兩個,可以說頂尖的強者你已經親眼見過一半了,我到不惑之年都沒能見過幾個。”
“啊?有些人見到可不是什麼好事,險些都沒命。”段朔沒想到白潯最先想到的是這個。“也是!兄弟可知是什麼人要你性命?可有得罪什麼人?”白潯不禁有些好奇。
段朔搖了搖頭:“不知道。”
“白大哥你剛剛說的那個什麼同盟是何事?我之前在路上也時常聽到。”段朔道。
“也是因為這個寧霜,她濫殺武林豪傑,如此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武林同道想著凝聚力量共同討伐,以除後患,掌門就是受到邀請,前去商討此事。”
段朔若有所思地點頭,“我聽說她功夫厲害得很,這能成嗎?”
“確實,之前我也問過掌門,就連輕雲五大掌門長老都打不過,即使我們聯合對付也未必有用。但掌門說,就算不敵也不能坐以待斃,不然整日擔驚受怕,誰知道明日她會不會來取自己的項上人頭。還有就是輕雲和浮流都未表態,所以我一開始想問問你。”白潯道。
輕雲沒有表明態度……估計是想著最後一式到了關鍵時刻,等參透了最後一式再去報仇,又或者有其他顧慮,段朔猜測。
天淅瀝瀝地開始下起了小雨,江面也慢慢吹起了風,吹得小舟有些搖晃,段朔從船頭躲進了竹篷,嘴裡還在抱怨著天氣多變。
“是啊!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向平靜的漢江,也開始變的不安分了。”白潯說道。
水載只舟,風驚地粼粼水波,將小船送到了江岸,二人別過,一個繼續往北一個返回了渡口……
烏鴉伴著最後的一線暮光,停在柴門前的枯枝上,淒厲地啼鳴。但在屋內謝觀南聽來卻顯得格外婉轉,此時他正神采煥發地扒著飯,雖然只是碗白米飯,但卻吃得津津有味。手腳已經能正常活動,嘴上的腫脹也消了。
聽到屋外逐漸靠近地腳步,謝觀南喜笑顏開:“寧女俠,我好得差不多了,你看——”謝觀南得意地轉動著手臂,“你快給我解開,我馬上就走!”經歷了非人的折磨,他已經沒了之前生死看淡的想法,懂得了生命的可貴。
寧霜故作驚訝地道:“這麼快就好了!我這就給你解開。”寧霜走到他身後,“咔——”清脆地聲音在這寂靜的房間迴盪,謝觀南僵硬地轉頭看向自己的手臂。“這才剛剛開始呢!我說了是生!不!如!死!”魔鬼的聲音在他耳邊冥冥低語,卻又震耳欲聾。“啊!”四處關節又被生生扭斷,悽慘、絕望、無助驚飛了枯樹上的烏鴉,振著翅膀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這個地方。
“寧霜,你還有人性嗎!”
寧霜關上門離開,整個屋子都黑了,天也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