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離開前，衝男子眨了眨眼，“無意間”將肩上披著的外衣滑落，露出半個香肩。見男子實在毫無反應，才扭著屁股一搖一擺地關上房門，離開了內室。

冬梅將女子的動作瞧得一清二楚。

她在原地躊躇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那男子的舉動。

只見男子為自已泡上一壺茶，坐在圓桌邊，神情愜意地吃起了點心，冬梅才敢開口，卻只發出嗚咽的聲音。

聲音如蚊鳴，微小到幾乎不可聞。

但聲音一出口，冬梅的臉頰上面便掛上了兩片緋紅的雲彩，將頭埋的更深了。

從前在沈府，冬梅是沈傅瀾的貼身丫鬟，地位可以說是主子們之下，奴才們之上，所有奴才見了她都恭恭敬敬的。

可如今呢。

如今，卻要曲意逢迎討好陌生男子，用身子供男子歡愉，甚至還要被男子凌辱、虐待，將為人的尊嚴拋到九霄雲外去。

這一切都是沈二夫人所賜。

錦王府那一夜，她休息在小姐旁邊的房間，從始至終未聽見過一點動靜。

她起夜巡查時，沈傅瀾居所的大門都完好無損的關閉著，裡頭傳來輕微鼾聲。

怎知到了早上，小姐就出現在了沈解憂的房內，還被人凌辱了呢？

這件事本就與她沒有關係，都是沈二夫人遷怒，才使得她落到了如今的下場。

還不如殺了她來的痛快。

幾十年的主僕情誼，一夕之間，化為仇人。

甚至連仇人都不如。

“看你不像是做這個的，也沒什麼天分。”男子開口道，“你想離開這裡嗎？”

開門見山的話讓冬梅愣住了。但她很快回過神來，“撲通”一聲跪在男子面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聽聞有痴情男子花重金為青樓女子贖身的美聞，但大多發生在藏香閣等上等青樓，願意花錢為蘭香坊女子贖身的人，鳳毛麟角也不為過。

但對於冬梅來說，與其留在這裡渾噩度日遭人踐踏，不如跟了眼前的男子，即便當牛做馬，也算有生而為人的尊嚴。

見男子不答話，冬梅緊接著又磕了三個響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苦苦哀求著。

男子見冬梅這般模樣，噴出剛端起啜飲一口的茶水，神情有幾分不自然，轉過頭掩飾著臉上的尷尬，清了清嗓子道：“我將你贖出去，無需你這樣報答我。”

聽見這話，冬梅苦苦哀求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她自然是不相信一見鍾情四個字的，更是不相信這四個字會發生在一個蘭香坊的女子身上。

何況她的容色也遠遠沒到能讓男人一見鍾情的地步。

花錢為她贖身，卻又什麼都不做，冬梅此刻卻有些警醒，滿臉疑惑不解的神情，眉頭緊緊糾結在一起。

冬梅再細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

男子長相清秀，倒不像是個做苦力的。

在看他端著茶杯的手，白皙細嫩，比她的手還好上一些。

“聽聞你是沈將軍府上二房女兒的貼身丫鬟？怎會被賣到這種地方？”男子道。

提起這些事，冬梅心裡就有化不開的委屈和怨憤。

冬梅說不出話，只能不停發出嗚咽聲。聲音時而急促如珠落，時而悲慼似哀鳴。

光是嗚咽聲，男子便聽出了冬梅的痛楚，可見冬梅是恨極了沈二夫人。

“你不能說話？”男子明知故問道，“你恨她嗎？”

自然是恨的。

明明有許多種懲罰她的方式，偏偏要用這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日復一日折磨著她，踐踏著她。

如何能不恨呢。

那一晚沒人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

小姐出事，除了沈二夫人以外，最心痛的便是冬梅。

可是如何能將所有的罪名都包攬在她的身上呢？

見冬梅許久未開口，神色裡卻有濃郁的恨，牙齒咬得下唇泛白，男子接著開口道：“我想你們應該是恨的。若我遭遇了這種事，定然也有滿腹的委屈和憤懣。”

男子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

冬梅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男子，神色卻有幾分動容。她張開嘴，將口中的傷疤展露在男子眼前。

男子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小。

血紅的口中，一個清晰可見的傷疤還隱隱冒著血絲，崎嶇蜿蜒地將櫻桃檀口分割成可怖的模樣。

男子目露同情。

遭人欺辱、遭人汙衊、不被人理解、日日擔驚受怕……幾日來，冬梅沒有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心始終高高懸在嗓子眼，喉嚨時時發緊。

現在終於有一個理解她，肯定她的人。

“我聽聞你還有一個姐妹，在沈二夫人身邊做事。”男子趁熱打鐵，試探道。

冬梅點點頭。

雖然心頭動容，但聽見男子的話，冬梅不免驚詫。

原來此人是衝著沈家來的，且將她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她是有一個妹妹在沈二夫人身邊當二等丫鬟的。只是當時為了姐妹二人分別獨立不互相牽連，便隱藏了身世，說自已是孤兒。

“我明人不說暗話，我正是衝著你來的。”男子道，“你告訴我沈家二房的訊息，我救你出去，如何？”

世上沒有白做的交易。想離開這裡，冬梅就得透過妹妹為男子傳遞沈二夫人的訊息，在沈二夫人身邊安插眼線。

冬梅思索片刻後，忽然瞪大眼睛，用手在脖子上比劃出一個“殺”的手勢。

“這不是你該問的。她將你賣入這裡日日夜夜遭受折磨，要你生不如死，莫非你還顧及著你們之間的情誼，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意做嗎？”男子看出了冬梅的疑惑，緩緩道。

冬梅僵在原地，神情猶豫。

“既然你要忠心耿耿待她，即便自已深陷阿鼻地獄，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那我便成全你。告辭。”男子起身抬腳要走。

“啊！啊！啊！”就在男子開啟門要邁出內院時，冬梅突然高喊道。

男子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再轉身面對冬梅時，神情卻依舊淡然。

“一言為定。”

冬梅將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一般，同時用手指著門外，示意男子何時可以帶她離開。

“今日就可以。我自然會安排你和你的妹妹見面，你需讓她每日告訴我沈二夫人的訊息。”男子道，“若是你們想耍什麼花樣，又或者想將此事告訴沈二夫人，我能讓你們遭受比此處迎客更為慘烈的下場。”男子頗為機敏，動作間便能料想到冬梅表達的含義。

冬梅再磕了個頭，潸然淚下。

恩威並施，才能牽制住下人。

這是沈解憂教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