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清醒一些的時候,我會想,章秋,她是這樣的年輕,按照年齡來看,她比我的侄孫子大不了幾歲,我與她站在一起實在是不搭。如果我真的和她在一起,人們雖然不會認為她是天鵝,因為她確實長得不算好看,但他們一定會覺得我是癩蛤蟆,不過我是絕不會認同他們對我的看法的。
即便我的頭髮稀疏,目光黃濁,下巴肥大,個子矮小,那又怎樣呢?
她蠢笨,沒有志向,沒有文化,沒有好的樣貌,也沒有父親。她的母親是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和她口中的鄰居,那個個子高大的中年男人不清不楚的。除了年輕,她身上再沒有任何可取的地方。
話說回來,她年輕,智力正常,身體健全,五官端正。張倩嫌棄我,絕情的離開,整日的酗酒,使家人對我無奈,姐姐罵我,母親說教我,晚輩們遠離我,曾經的熟人們躲著我,我感覺到自已是一個無用的人。章秋這樣的女人,不像張倩那樣約束打擊我,也不會像我的家人一樣教育我,她像一個很好掌控的孩子,容易被哄騙。和這樣一個年輕的女人在一起,我能夠在張倩面前揚眉吐氣,能夠讓我的家人知道我一直都是從前那個有本事的吳勝。
我幻想著,領著章秋走在街上,人們會怎樣看我?
我會用她掙回我所有的臉面,所有的人都會看到我吳勝的本事,即便是在一無所有的今天,仍舊會有一個年輕健康的女人巴心巴肝的跟著我。我也會因此改變,我會好好地做生意,少喝一點酒,讓她給我生下一個孩子,組建起一個幸福的小家。
我以不容商量的態度,讓她和我在一起,用強硬的語氣來掩飾我內心的不自信。她的蠢笨,使我對她心生輕視;她的年輕,又使我感到自卑。
我向她講述我的過去,當然,那是透過我美化之後的往事,是並不完全真實的,是不客觀的,是隻有利於我自已的。
她很會傾聽,我以往接觸的人,是她一輩子也無法接觸到的,以她的能力和見識,她只能仰望我的過去。我沒有耐心去聽她狡辯對那個賣烤餅小夥兒的喜歡、她對她母親自強生活態度的讚賞、對她對門那個老男人的認可,只要她一開口準備講話,我便即刻裝作大醉不回答,接著結束通話電話。
結束通話電話之後,我並不好受,除了過往,我再沒有什麼能夠拿得出手的。
我沒有車子,沒有房子,沒有多餘的積蓄,每天掙的錢只夠我的吃喝。我只能不斷地用言語來向章秋承諾,我告訴她,和我在一起之後,我每天掙到的錢都會交給她,她只需要每天跟著我,這就行了。
她不化妝,不穿豔麗的衣服,看樣子也沒有什麼朋友,就是給她錢,她也沒地方花。並且,她沒有父親,沒有兄弟姐妹,只有一個母親,以後她母親掙下的都會留給她,她是她母親唯一的依靠,我父母年紀大了,以後有了孩子就交給她母親帶著,我就不信她母親還會不認自已的女兒和外孫。我心裡舒服得很,沒想到我這個半截埋到土裡的人,還能撿個大便宜,這也是我的本事。
令我生氣的是,她想也沒想的拒絕了我,她對我說,“你比我爸的年紀還大,我怎麼可能和你在一起。”
我更生氣了,她哪裡來的爸?
“你哪裡來的爸?”我反問她,她也生氣,不理我了。
看著她和賣烤餅的小夥眉來眼去,兩個人你笑一會兒我笑一會兒的,我看著那個小夥恨了又恨。我清楚,如果我衝上去和他打架,他是幹力氣活兒的,我顯然打不過他,這更丟臉。
我想向章秋撒氣,但這隻會把我和她之間的距離推遠,於是我不斷地用言語誘惑著她,不斷地向她承諾,只要她和我在一起,我一定讓她過上好日子。
她是個講不通道理的人,她總是回答我,“我要靠自已掙到我想要的東西。”
我問她,“你想要什麼?”
每每到這裡,她就不回答我了。在她這個年紀,沒有一門手藝,腦袋又轉得慢的人,想要的除了錢,還能有什麼。我懂,閉口不談,無非是覺得自已太勢力了,說不出口。如果她直接說出來,痛快的承認,我還能喜歡她一些。
我在社會上跑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她要是能騙得過我,那我這個在外面誰都要喊上一聲的吳三哥,這麼多年不是白混了!
這之後,一有時間我就給她打電話,前兩次她一般都不會接,要多打幾次她才會接起來,我懂她的故作矜持。
在女人面前絕不能丟了面子,我叫她一起出來吃飯,想要帶她去我常去的餐館,讓她知道我是經常在外面吃飯的,我認識的熟人一點兒也不少。
她總是說有事情,不願意和我一起吃飯。我不明白,就只是簡單的吃一頓飯,她為什麼這樣推脫。她遠比我看到的沉悶,只有在那個賣烤餅的小夥面前,她才會露出笑臉。
終於她還是答應了我,我們坐在我常去的餐館,老闆炒菜,老闆娘負責上菜,男人的話不多,女人很會看眼色,嘴巴會說得很。
我們坐下來,她便已經看出我與章秋的關係,幫著我說好話,讓我多點上兩個菜。
章秋不說話,看得出來她很緊張,大概是沒有出來吃過飯的原因,問她要吃什麼,她猶猶豫豫半天,說了句隨便。
我點了一個蹄花湯,一個肝腰合炒,吃飯的時候,她什麼話也不說,只夾木耳吃,飯也只吃了一小坨。眼前走路都顯得彆扭的人和罵我的那個章秋,完全是兩個人,我不喜歡她這樣畏畏縮縮的性格。我更不願意承認的是,我已經意識到,對她來說,和我待在一起,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對幸福的幻想,大過了對現實的清醒,我沉浸其中,迫切地想要與這個年輕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有一個我的孩子,我渴求著這樣的日子。我需要這個年輕的女人,給我的生命帶來希望,讓我可以抱著我的孩子,真正抬頭挺胸地走在路上,驕傲起來。
她像個小偷一樣,東張西望地離開,很害怕別人看見我和她待在一起似的。我因她這樣躲躲藏藏的態度憤怒,這讓我明白我與她之間遙遠的距離,但我絕不接受。
我清楚,她很在意她的母親,這是人之常情,畢竟是她母親獨自一人將她撫養長大。我不明白的是,她為什麼格外地在意與她母親不清不楚的那個男人,她總不可能和她母親搶一個男人。我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可我忍不住往壞處想,把她想得越下賤,我心裡因自卑升起的陰霾,才能夠消散一些。
就像旁人說的,哪個長了眼睛的女人,會看上我這麼個臭蟲。運氣好,我或許能在街上撿一個沒人要的瘋女人回家,他們就是這樣譏笑、貶低我。
章秋是我的救命稻草,她的出現,是我最好的證明。早上 ,天還沒亮,我已經收拾好要賣的雞鴨,去一旁的早飯店裡喝稀飯。
老闆是個方腦殼的胖男人,拴著一條油膩膩的白圍腰,他和我年齡相仿。我知道他看不上我,只是因為我常去吃早飯,這個時間他也忙完了,又找不到人說話,才勉強和我聊上幾句。
看我拿著裝滿了白酒的礦泉水瓶,又不見我喝一點兒酒,他問,“這瓶怕是要喝一個月?”
我知道他在挖苦我沒錢,他從心底裡看不起我,沒有什麼比一個人輕蔑的眼神,更能表達他真實的意思。
“嗐,沒得法。”我嘆了一口氣,做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
“咋個呢?”他好奇地追問。
我看了他一眼,笑著喝了一口稀飯,燙得我嘴皮發麻,碗往桌上放得急了些,稀飯灑了大半。
他旋即找來抹布,沒等我動手,急忙將灑出來的稀飯擦了個乾淨,一張和他圍腰一樣油膩膩的大臉湊上來,
“咋個呢?”
他迫切地問。
“女朋友管錢,現在掙的錢不是我說了算。”
“沒聽你說過呢!”
看著他意外又震驚的樣子,我得意極了,“才耍的。”
他緊接著拉過凳子,坐到了我的旁邊,“哪裡的人?多大了?”
我站起身,走到了店門口,他跟了上來。我指著半跪在地上整理著豆芽的身影,看向他。
“那個賣豆芽的小女兒?”他更加不敢相信了。
我點頭,“她媽都同意了。”
他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不信你去問她。”我知道他不會去問。
“有點本事哦!”他撓頭,又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笑話一樣。
“我都和她說了我年紀比她大那麼多,不想耽誤她,她非要跟我耍,沒得法。”我頗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真是個大嘴巴,臨近中午的時候,那三個城管婆娘也跑來問我,是不是和賣豆芽的小女兒在耍朋友。
我把早上和方腦殼說的話,重複說了一遍給這三個多嘴婆娘聽,她們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好像我身上鑲了金子一樣,這使我無比的滿足。女人,就是男人最好的臉面。
我更加迫切,想要得到章秋的身體,將她綁在我的身邊,以此來向所有人證明,我得到了這樣一個年輕的女人。
這天,她打來電話,說要來找我。我高興起來,翻箱倒櫃,找了一套乾淨的衣服鞋子出來。
我常常喝得爛醉,躺在路邊的時候,身上的錢常被人摸光,姐姐見我這樣,害怕我出事,便讓我住到了他們在批發市場鋪子的二樓上。
當然不白住,凌晨兩點我便要起來,和姐夫一起把雞鴨殺好,丟進祛毛的機器裡。蒸騰的熱氣湧向我的臉,耳邊機器的轟轟聲伴隨著攪動的水聲,腳邊是濺出的鮮血,我的衣服上沾滿了血和雞鴨的毛,身上的味道自然也不會好聞。我做事情的時候不會喝酒,沒有話講,埋著頭只專注於手上的雞鴨,這是一天中,我唯一會集中注意力的兩個小時。
我聞了聞,確認衣服上沒有難聞的味道,我很想照一下鏡子,看一下現在的我有沒有個人樣。
這是我離婚以來,第一次因為高興喝酒,她真的答應和我在一起,我就再也不喝酒了。
我仰頭喝下大半瓶,轉身看著房間裡,忘了有多久沒有疊被子。我向來不是一個邋遢的人,將被子疊好後,我又把地掃了一遍,乾乾淨淨地走出門去。
看著腳下的地面,我踮著腳繞過積滿髒水的坑窪,不想它們將我的鞋子弄髒一點兒。
我走上面前的小斜坡,走到了馬路上,看到了將電動車停在一邊,背對著我的章秋。我向她走去,仿似走向我的新生。
她看到我,緊緊地抱著我,我已經許多年沒有擁有過這樣的擁抱,我想要佔有她,將她永遠留在我的身邊,讓我的生命能夠重新煥發出光彩。
她問我,“要不要試試?”
她已經到了需要出賣自已的身體來換錢的地步嗎?
我本能的將她往壞處想,只有這樣,在面對她稚氣未脫的面容時,我的自卑和道德感對自我帶來的折磨,才能稍稍被安撫下去一些。
我裝作不知道她的意思,這樣我才能夠有還價的餘地。
“試啥子?”我問她。
“到月底,還有十天,你如果真的能戒酒,我跟你在一起。”
我失落,她根本不是我想象中那樣廉價的女人;我驚喜,她竟然會相信我這個人人輕蔑的無賴;我煩躁,答應了她就意味著我必須直面所有人質疑的目光,去改變,迴歸到一個正常人的狀態,而她現在完全不屬於我,隨時都有離開的可能。我可以想象到,她離開之後,我將飽受從前數倍的譏笑,這將使我的後半生再難抬起頭來;最重要的是,我將再次茫然遊蕩,沒有活下去的力量,我將我所有的希望,完全地寄託在她年輕的身體上。
我答應了她,與此同時,我急切地想要得到她的身體。對於一個成熟的女人來說,發生性關係算不得什麼大事,但對於眼前未嘗禁果的章秋來說,我有很大的信心得到她的身體,繼而將她綁在我的身邊。我知道,她沒有那個勇氣反抗,從此以後她不敢不聽從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