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友情，就是在打打鬧鬧中得到了昇華。

自覺自已是兄長的藥小冬在方行雲面前殷勤地繞著他跑前跑後，和他介紹這裡的狀況。

昨天他來的時候太晚，他也沒有這個心思，現在一看，這裡並沒有想象中的簡陋。

“這一排草棚都是我們的地盤，這裡是小藥哥和風哥的，我平時和他們一起住。”

他拉著方行雲的手往前走，一間草棚一間草棚和他介紹。

“這裡都是睡覺的地方，你看睡覺的地方稻草比較多，這樣晚上的時候還可以當被子蓋在身上。”

“不過我們一般都幾個人擠在一起，像昨天一樣，那樣更暖和。”

藥小冬指著最中間的一個草棚，那個草棚裡壘著一個像是灶臺的東西，上面放著一口生鏽的大鐵鍋。

“那是我們吃飯的地方，這鐵鍋是之前服役的時候留下來的，後來官府的人想要收回去，是小藥哥帶著我們搶回來的！”

“摳門的縣衙，連口鍋都要搶！”

說到這個藥小冬明顯有些憤憤不平，連帶著拳頭都握緊了，在空中揮了揮像是要打人。

“那個是茅廁。”

方行雲看著四面通風的茅廁，沒有說話。

草棚中現在沒什麼大人，只有他們和幾個小孩，零零散散坐在草棚四處。

似乎是看出來方行雲的疑惑，藥小冬和他解釋道。

“之前大家是各自過各自的，是自從小藥哥來這之後，他替大家搶回了鐵鍋，大家也就認了他這個老大。”

說這話時藥小冬明顯有些激動，他是在那之後被藥無傷撿回來的，但這並不妨他想象那日藥無傷是多麼的英勇。

“如果不是小藥哥，我可能早就凍死在外面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甚至眼中隱隱泛起淚花，他吸了吸鼻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

“小藥哥說了，以後大人出去找工乞討不拘，小孩嘛，就跟著那個識字的老乞丐認字，不願意學的就要跟著他習武。”

“我學得最好，小藥哥說等他師父來了之後要讓他師父收我為徒呢！”

要說之前方行雲還不確定，這句話之後，他有九成的把握確認。

這個藥無傷絕對是丐幫弟子。

所以這是金華丐幫和本地政府的爭鬥？

方行雲可沒忘記之前藥小冬對那個縣太爺李明光的敵意，他若有所思地想。

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這個問題像是心上飄著一根羽毛，勾得他心癢癢。

其實也不是不能問，但是他知道，這個問題一旦問出口，自已勢必會被牽扯其中，難以脫身。

他身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多一個。

他有些心虛地移開眼，躲開藥小冬熾誠的目光。

“不是說要幫我找大黃嗎？我們走吧。”

藥小冬一拍腦門。

“對哦，差點把這事忘了！”

藥小冬注意力被成功轉移走，方行雲悄悄鬆了一口氣。

但他此刻還不知道，命運從來都無可轉圜。

當他初見端倪時，就早已身在局中了。

方行雲還揹著那個睡覺也不肯摘下來的布包，藥小冬牽著他的手，直奔城東。

城東就是之前方行雲的做的小窩，想來大黃應該不會跑太遠。

“呦，小冬，今天怎麼這麼勤快出門。咦這娃娃是不是昨個老大帶回來的那個？”

藥小冬熟稔地和人打招呼，那人穿著同樣破破爛爛的衣服，蹲在地上，面前擺著一個破碗。

是個面黃肌瘦的乞丐。

方行雲從前從沒見過這樣的乞丐。

他從前遇到的，那些人眼神中大多都深埋著被苦難折磨的痛苦與麻木，那些乞丐或是殘疾，或是老邁，將自已的苦難癱在所有人面前尋求憐憫。

眼前這人不同，他的眼中是深藏的火焰，他有手有腳，雖然消瘦卻仍然樂觀。

他是個健康的年輕人，對明天還有期待。

“為什麼不去做工？”

方行雲執拗地看著他。

藥小冬正在和水生打聽之前有沒有在這邊看到過一隻年邁的大黃狗，卻聽方行雲不聲不響竟然突然爆出這驚天之語，連忙打了個哈哈。

“水生哥你繼續忙哈我帶他自已再找找。”

藥小冬連拉帶拽，飛快帶著方行雲逃跑，看這樣生怕水生追上來打他。

“小少爺你說什麼胡話，我們這些人，沒有戶籍，別說做工，但凡被那些街上衙役看到都得被抓走！”

藥小冬知道方行雲說這話沒有敵意，只是單純地不懂，但水生哥不知道哇，萬一他琢磨過味來追上來怎麼辦。

他警惕地先後望了望，確認沒有人跟之後輕輕鬆了一口氣。

“你到底是哪來的小少爺，竟是連今年新出的律令也不知道麼？”

方行雲張了張嘴。

他是沒想到，這年頭，做個乞丐也有風險。

“那你們？”

方行雲後知後覺。

藥小冬翻了個白眼。整半天這人還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和官府起衝突呢。

“今年新出的詔律，流而無籍者有罪，徙三年。”

藥小冬冷哼一聲，顯然是對這條律令十分不滿。

“朝廷就是想徵人去服兵役，因著之前江南道洪災說好了免徭役三年，這會兒又反悔了朝令夕改，便將主意打在了乞丐頭上。”

但顯然，比起律令，藥小冬更不滿的是李明光。

他諷刺一笑，眼睛都像是在噴火。

“各縣都在出人去服兵役，偏生我們金華的乞丐，因為不算流民，這李明光也拿我們沒轍。”

方行雲皺著眉提出疑問。

“不對，你們沒戶籍，這地怎麼掛在你們名下的，又不是你們佔了這就算有地了。”

藥小冬驕傲地一仰頭。

“當然是因為小藥哥有戶籍，我們每個人湊了點錢，把這塊地買下來了，現在我們都是小藥哥的佃戶，是他的私產，不算流民。”

“這還是風哥給我們出的主意呢！他就是為這事，才從長安不遠萬里來給小藥哥和我們遞訊息呢。”

方行雲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藥小冬他們對林楓霜這麼推崇，原來還有這麼個原因。

這一下，算是開啟了藥小冬的話匣子。

他一邊拉著方行雲沿著河岸四處找狗，一邊恨恨地向他訴說李明光的惡行。

“李明光這人最是貪婪，之前我們從他那買下那塊地，他竟然獅子大開口地要了整整四十貫錢，他也不想想，除了我們這些人，誰又會願意要那塊地！”

這確是實話。那處乞丐窩臨江而搭，河岸鬆軟，蓋不了房子，而又處在東陽江下游，連年春末夏初漲水淹沒，更種不了地。

若不是如此，那黑心肝的李明光早派兵把他們給趕走了。

“現在，收了我們的錢，又翻臉不認人，若不是小藥哥武功高強，風哥為人機警，他怕不是早早就尋個緣由把小藥哥下大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