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的時候我遇見蘇大人，他說你來將軍府了，我還有些不信。”
裴淮禮看著蘇念雲道。
見他一副似乎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蘇念雲心中好笑，面上卻若無其事道：“昨日出門馬受驚，不小心衝撞了沈姨娘，今日特意上門表示歉意，另外好多年沒看見老夫人了，順便探望。”
裴淮禮目光坦然地看向沈曼，有些驚訝：“哦？可有受傷？請過大夫了嗎？”
沈曼低垂著頭，福了福身道：“多謝四爺關心。昨日蘇姑娘已經帶妾身看過大夫，並無大礙。”
“那就好。”
裴淮禮認真地點點頭。
也不知道他是說蘇念雲帶她看過大夫好，還是說她沒事便好。
“老夫人，妾身讓廚房熬了雞湯，應該差不多了，妾身過去看看。”
沈曼道。
老夫人道：“你去吧，再讓廚房加幾道菜，晚上讓念雲留在這裡用晚飯。”
蘇念雲忽然道：“我能跟你去看看嗎？”
老夫人奇怪：“廚房那種地方，你去做什麼？”
俗話說，君子遠庖廚，大戶人家的主子，甚少有去那種地方的。
蘇念雲卻毫不在意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我沒出門這十年，為了消磨時間，經常待在廚房，時間久了，對吃食倒是有一些天分，一會兒便讓老夫人嚐嚐我的手藝。”
老夫人這才想起來，裴家男子，上到老將軍，下到幾個孫輩少爺，不好穿、不好賭，唯獨對吃要求甚高。
她記得老三在世的時候，如果軍營無事，就會經常鼓搗吃的偷偷拿給她嘗。
想到去世的三子，老夫人眼神不禁又暗淡下來，笑得有些苦澀：“好，好，今日我有福了……”
沈曼與蘇念雲離開後，老夫人又看了一眼藍嬤嬤，藍嬤嬤忙將伺候的人都支走，屋子裡只剩母子二人。
裴淮禮見老夫人面色嚴肅，笑著道：“母親可是要與兒子說什麼？”
老夫人睿智的目光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問：“老四，今日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到底想做什麼？”
裴淮禮嘴角吟著淡淡的笑容，端起茶盞撥了撥蓋子，道：“兒子不明白母親問的是什麼。”
老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手啪地一聲拍在羅漢榻的扶手上：“你從小就聰明，很多時候不用明說，你便知道對方心裡想什麼。怎麼，如今倒是會跟我打啞謎了？”
裴淮禮輕笑出聲，抬頭眸子看過去，道：“兒子只是在糾正錯誤。”
老夫人皺眉：“錯誤？什麼錯誤？”
裴淮禮挑了挑眉：“我的錯誤，季安的錯誤，還有母親您的錯誤。”
老夫人驀地睜大了眼睛，心裡仍存著一絲僥倖，問道：“你，知道那日的人……”
裴淮禮低頭笑出了聲，再抬頭時眼裡卻有些冷：“母親，我若是連枕邊人都不知道是誰，這身官服也就不用穿了。”
枕邊人！！！
老夫人大驚，可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麼，渾身似乎被抽乾了力氣，有些哀求：“老四，她是季安房裡的人，要喚你一聲四叔的！”
裴淮禮無所謂地笑笑，從懷中拿出那枚狼牙，低聲問：“母親認得這枚狼牙嗎？”
老夫人順著視線看過去，原本潔白的狼牙透著油潤，如一塊上好的玉石。
她記得，似乎是十幾年前，老四脖子上就忽然多了這枚掛飾，當時自己還笑話他：“有那麼多的玉佩你不戴，偏偏戴這麼駭人的東西。”
老四立刻寶貝似的將狼牙藏起來，從那以後，只有偶爾才能看見他在掌心把玩，卻很少示於眾人。
裴淮禮指腹輕輕摩挲狼牙，思緒一下子回到十三前。
那時候他也才十五歲，卻已經是大齊歷史上最年輕的狀元，三哥說要帶著他好好放鬆放鬆。趁著府中沒人注意，兄弟倆偷偷去了西山獵苑。
誰知進去沒多久，天黑林密，兩人便走散了。
裴淮禮一不小心掉進獵人狩獵的陷阱裡，小腿被尖銳木棍刺穿。費盡千辛萬苦終於要爬出來時，一頭狼卻在慢慢靠近。
四目相對，他能清晰地看見狼眼中自己的身影。
恐懼，十五年來，他第一次感到恐懼。
他回頭望了一眼底下插滿尖銳木樁的陷阱，再看看近在咫尺的餓狼，正準備殊死搏鬥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不遠處。
小女孩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看見狼似乎也被嚇住了。
狼這時也發現了小女孩，回頭看了一眼，又看看他，似乎在猶豫選哪個獵物才好。片刻後，狼又朝著裴淮禮往前走了兩步。
顯然，狼很聰明，知道解決掉這個大的之後，小的那個自然也成腹中之物。
只見狼渾身毛髮豎起，前肢抓地，渾身繃緊，正準備發力之際，小女孩忽然從背後拿出一支小弓箭，朝著狼瞄準，同時大喊一聲：“大哥哥，快跑！”
四歲的小丫頭聲音奶聲奶氣的，雖然因為害怕小身子瑟瑟發抖，連那支看似玩具似的弓箭都拿不穩，但眼神裡的堅定卻深深震撼了裴淮禮。
小丫頭拉滿了弓，鬆手，毫不意外地，箭矢甚至都沒碰到狼一根毛，便掉落在地。
狼沒將小丫頭放在眼裡，繼續朝裴淮禮發力。
正當裴淮禮準備以命搏命時，小丫頭忽然扔掉手裡的弓箭，幾步跑過來，一下子撲到狼的後背上，兩隻小手死死抓著狼後背上的毛皮，繼續大喊：“快跑啊！大哥哥！去找爺爺！”
裴淮禮雖然不知道她口中的爺爺是誰，但是發現狼果然被轉移視線，回頭去撕咬小姑娘。
來不及思考，裴淮禮一把拔出插在小腿上的尖銳木樁，看準方向，趁著狼回頭之際，整個人猛撲過去，將木樁插入狼的咽喉。
鮮血噴了他一臉，也將小姑娘染成了紅色，正當他準備開口安慰時，小姑娘忽然哇地一聲大哭，從地上爬起來就跑，邊跑邊喊：“爺爺！爺爺……”
裴淮仁順著聲音找過來，只看見他拖著一條殘腿靠著狼的屍體坐著，手裡拿著從狼嘴裡剛剛拔下來的一顆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