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有什麼東西碎落在地上。
許栩下意識想去看,卻被裴燼禁錮在懷裡,直到她快要喘不上氣來,這人才從她唇上不捨地離開。
“剛剛什麼東西打碎了...”
纖長的睫毛試圖擋住潮紅的臉頰,許栩的視線掃向地面,透明的小碗碎裂一地。
似乎是裴燼剛剛去握她腰時,許栩小臂一晃碰掉的。
“我來。”
裴燼把想從檯面上下來的許栩按了回去,以防她被玻璃傷到。
他蹲下身,小心處理著碎片。許栩望著他寬闊的後背,視線有些恍惚。
小時候好像也是這樣。
只不過角色調換了一下。
七八歲的裴燼是個圓滾滾的小胖子,他性格內向,也不愛和別人交流,總被排斥在各類小團體之外。
許栩作為他的唯一指定玩伴,總會早早從教室裡飛奔出來,跑到裴燼的教室,趴著視窗,用那雙乖乖又靈巧的鹿眼盯著他。
小男孩捧著一本棋書,啃著對於小孩子來說十分生僻的漢字,一邊一個人獨自下棋。
“小火苗。”
許栩嘟著水靈的嘴巴叫他,好奇問,“你在跟鬼一起下棋嗎?”
裴燼思考了半刻,把白子落在棋盤一角,這才將目光投向那雙眼睛。
稚嫩的聲音反駁著許栩天真的發言。
“栩栩,這個世界上沒有鬼。”
“那你在跟誰下棋?”
“我在跟我下棋。”
“唔...”許栩似乎很費解,“另一個小火苗嗎?”
她望著空蕩蕩的座位,總覺得裴燼是寧願和鬼玩,也不想跟她玩。
“不是另一個。”
星羅密佈的棋盤上,是連大人都要犯難的棋局。
可裴燼卻只需要和腦中的自己溝通,就能很快得到答案。
“你都和他玩了好久了,什麼時候陪我玩啊?”
許栩百無聊賴地走進教室,坐到他的棋盤旁邊,圓潤的指尖輕輕戳了戳棋子。
“我們回家玩吧?我想聽你給我念書。”
小嘴喋喋不休地說著,許栩像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
“今天老師讓我們看書,我不喜歡看,我喜歡聽,裴燼,你好久沒給我念了。”
“哦。”
小裴燼點點頭,“那我馬上下完。”
他幾乎是提前半小時把老師單獨佈置給他的作業完成了。
一盤複雜的棋局。
等他收拾好東西,許栩已經趴在一旁的桌上睡著了。
口水流到了胳膊上,紮起的小辮子敲在腦後有些散亂。
裴燼望著她的小臉,意識到許栩和身邊的人一樣。
她是普通人。
而自己...
回想到老師與父母說的那些話,裴燼就算再天真,也能明白自己與別人的不同。
“這個孩子太奇怪了,他好像總能看到一些因果律...我覺得他可能在智商上和別人有很大差距。”
“這種思考方式是天生的,如果好好培養,他能夠成就很多偉大的事。”
自那天起,他獲得了一個棋盤。
別人學習下棋,從棋盤、到棋譜、到練習。
而裴燼不一樣,棋譜是他的最後一環,也是他驗證自己步驟的唯一證據。
事實證明,他成功了。
他發現了自己的古怪,和同齡人說話覺得無趣,也不願意掩飾自己的態度,甚至他不喜歡別人的靠近。
或許只有許栩是個例外吧。
“許栩,醒一醒,回家了。”
他拍了拍許栩的肩膀,又掏出紙巾把她嘴邊的口水擦掉。
“嗯...”
她睡得很香啊。
“哇,噓噓的胖老婆!”
晚歸家的小孩子結伴路過窗外,看到裴燼,嬉笑著奚落他。
有些時候,小孩子的話語是很傷人的。
“跟屁蟲,小啞巴,略略略!”
裴燼視若無睹,他好像明白這是一種惡意,可還不能完全消化這些惡意。
他往往只能以沉默和無視回應,那些壞孩子看他像塊棉花,便也覺得無趣,叫著他“小啞巴”離開。
心裡萌芽出一種孤獨感,將他把自己和其他孩子拉遠。
其中也包括許栩。
突然,他不想再叫醒許栩了。
許栩迷迷糊糊間趴在他的背上,隱約能聽到管家叔叔的聲音。
身下的床晃晃悠悠,許栩被顛地厲害,才發現自己到了裴燼家。
空曠的屋子裡,許栩撒歡亂跑,裴燼就安靜地寫著作業。
她不知道小竹馬已經開始與她有了距離,也不知道裴燼的思維早就不屬於同齡人的範疇。
許栩還當他是那個不愛說話,需要她罩著的“小火苗”。
她不知道,裴燼卻突發奇想,想拿她做實驗。
“啪嗒”一聲,裴燼手邊的玻璃杯碎掉了。
“別動!我來!”
許栩小跑著來到他跟前,學著媽媽的樣子撿起碎片。
白嫩的小手將一片片玻璃撿起,她的認真和笨拙,全被裴燼看在了眼裡。
裴燼仔仔細細觀察著她的動作——
她露了腳下的碎片,而當她轉身想去撿遠處的那片時,她會被傷到。
下一瞬間,許栩的驚叫傳來。
腳下傳來刺痛,她跳了兩下又摔在地上。
本來撿好的碎片又零落散在地上。
她有些不服氣地蹙眉:“居然摔倒了。”
抬頭,對上的卻是小火苗毫無感情的目光。
“小小姐!”
管家聽到動靜,趕緊從後院回來,將她抱到了裴燼旁邊。
“您怎麼不叫我呢?!這麼危險的事情!”
許栩垂下腦袋,衝裴燼那邊靠了靠。
輕輕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軟肉。
“給我念書。”
裴燼冷冷地拒絕了她。
“不要。”
她好笨,他不想給她唸書了。
“為什麼?”
“不想念。”
“為什麼不想念?給我念嘛!”
“好煩。”
許栩一愣,心上像是被狠狠戳了一下,但很快又將這股不開心拋在腦後。
“我才不煩!”
她顧不得管家叔叔給她處理的傷口,又跑去玩了。
裴燼今天壞,她要跟他絕交一天,明天再和他說話。
...
記憶回籠,許栩瞧著裴燼將殘留處理乾淨,來到她身前,衝她伸手。
“可以了。”
“辛苦啦...”
許栩順勢將手遞了過去。
裴燼把她按在椅子上,話語裡哪還有不耐煩和冷漠。
全是與從前不相符合的耐心與溫柔。
“等我一會,我做了你喜歡吃的。”
感受著掌心溜走的溫度,她心頭突然湧起一個想法。
她想聽裴燼唸書。
“裴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