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的,你母雞下蛋啊!”
柳筱筱一語言畢,程爭夕這才注意到躺在一邊當咯咯咯笑了很久的夢偶。她正咧著嘴在笑,看起來與之前程爭夕在房中看見的那些夢偶差不多。
一邊的柳筱筱見這女孩依舊神智渙散,再次伸手拍了拍她的臉:“喂,別笑了。”
當了許久背景板的夢偶似乎非常不滿意這突如其來的身體接觸,眼珠子轉了一圈,突然盯住柳筱筱,抬起頭的一瞬幾乎是變了神色,齜牙咧嘴般就要猛地向柳筱筱的手臂咬去。
“師傅,小心!”
程爭夕甩出那團尾巴就要過去擋下那擊,言語之間,一道更快的金光從柳筱筱的口袋之中飛出,飛速塞進了夢偶的口中,柳筱筱收回手,目光落向堵住夢偶嘴巴的符紙。
無錯書吧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蹙起眉頭看向程爭夕:“這誰?你那丟了魂魄的同學?”
“不認識。應該是魘祟根據何露的夢造出來的東西。”程爭夕把被扔出去在哭唧唧的尾巴撿了回來,目光落向夢偶的眉眼。
柳筱筱若有所思般問:“當真不認識嗎?”
“怎麼,師傅也覺得她讓人覺得有些眼熟嗎?”程爭夕回頭望向柳筱筱,心底的某份猜疑愈發加重。
“瞧著像是在哪見過。”柳筱筱按住自己的太陽穴,輕嘶一聲:“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到底還是歲數大了,忘事。”柳筱筱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嘆出一口氣,不由在心中感嘆著時光荏苒,歲月飛逝……
傷懷之餘,聽見身後的逆徒輕飄飄道:“想不起來那就不想。”
柳筱筱嘖了一聲:“怎麼跟師傅說話呢。”
“徒兒說的實話。”
畢竟我們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回憶出一個壓根不存在的人。
美麗、熟悉,卻又陌生。
這三個詞彙幾乎很難在某個人身上出現,因為太過美麗的人註定耀眼,太過耀眼的人又註定會奪取人們的注意力,從而被牢記的更加深刻。
即使像程爭夕這樣的臉盲選手,也或多或少會對像這個夢偶這樣漂亮的人產生些許印象,因此起初,程爭夕並沒有這份熟悉感覺得有什麼異常。
但如若從未接觸過何露的柳筱筱也有同樣的熟悉感,那答案似乎已經變得十分清晰了。
程爭夕蹲下身,兩指凝了一道醒神訣,輕輕探上夢偶的腦門。
夢偶唔唔唔掙扎了一陣,很快像是全身被電擊般抽搐了一下,猛地吐出口中膨脹的符紙,眼神這才清明。
這從古籍裡看到的雷令醒神訣就是好用,要不是方才封狐百般阻攔自己,事情或許根本不需要如此複雜。
程爭夕收了指尖的電光。
“呸……咳……”女孩下意識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卻意外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反手綁住,動彈不得,只得憋紅著臉問:“你給我吃了什麼?”
柳筱筱立馬掏出一張符篆:“萬能一體平安符。上可驅邪捉鬼保平安,下可招財求緣退小人。無論你是健康、學業、姻緣,還是事業,一符在手,走遍天下全不怕。”
程爭夕:“等等,師傅你為什麼要不分場合的突然開始打廣告。”
柳筱筱頓了一下,訕笑著收起那張符:“不好意思,職業習慣。作者,我們這段掐掉。”
一邊的夢偶望著那張符咒,瞪大了眼睛:“這麼好用?能保人康健平安、福澤綿長?”
等等,你為什麼要感興趣啊!
程爭夕兩眼昏黑,柳筱筱則兩眼一亮,拍著胸脯道:“小友有眼光啊!”
“此符乃是嵇池大師精心繪製,匠心出品,質量保障,售後無憂。我觀小友眉宇之間頗有幾分舊人之姿,就給小友打個友情價,現在只需9999,就可拿下此符,從此享受無憂人生,走上人生巔峰!”
程爭夕:“.......”
銷冠柳筱筱叉起腰,“徒兒,快來給她示範一下!”
程爭夕不情不願躲開柳筱筱的眼神,用身體在拒絕。
她小聲道:“拜託,它一個邪祟之物,要驅邪保平安的符咒做什麼啊???”
柳筱筱義正言辭道:“話不能這麼說,你師傅平日裡教導你救死扶傷,就算它是邪祟,也不能歧視人家。”
“師傅不是想賺她錢,師傅只是覺得她這麼漂亮的一個弱女子,在這樣的兇惡之地,也太危險了。”
程爭夕汗顏:“您就是這樣對您師傅留下的平安符嗎?”
“哎他留了那麼多,又用不完。”柳筱筱湊近程爭夕小聲道:“事成之後,分你一半。”
“成交。”
程爭夕猛地站直身子,伸出手,柳筱筱像模像樣地將符貼上她的手心,噌的一聲,一條紅色長龍就從程爭夕的手心冒出,盤踞在上空,口中還噴出一團青色的烈火。
程爭夕轉過身,縮在角落,面無表情地擺出驚慌失措的語調:“哇,這竟然是傳說中的許願神龍——”
“師傅,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柳筱筱哼哼笑了兩聲,手中那張符紙燃到盡頭,她又從口袋掏出一沓:“像遇到這種歹人,符裡的神龍就會從天而降,護你周全,滿足你所有的願望!”
夢偶:“哇——這麼厲害——”
柳筱筱乘勝追擊:“小友,目前加購還遇上本門百年難得一遇的優惠活動哦,買十贈一。”
程爭夕立馬站起身,伸手阻攔:“師傅!不能這樣賣!師門裡總共就沒有幾張了,你這樣我們怎麼辦!”
柳筱筱嚴肅道:“小夕!你難道忘記祖訓了嗎!小友是我們的家人,今天這生意就算是虧本,也得把這個福利帶給我們家人。”
夢偶感動的眼淚汪汪:“買!我買!就是不能再便宜點嗎?”
柳筱筱嘆氣:“哎,小友,我們一直都是這個價格的。但今日我是看你有機緣,此符乃是我師門傳家之寶,一般人想買都買不著,這樣吧,8888……”
程爭夕打斷她,笑融融地舉起一張符紙:“不如你如實回答我們幾個問題,我手裡這張就送給你。”
“對……等等?白送?”柳筱筱一瞬變了臉色,看向程爭夕手裡的那張平安符:“程爭夕,你師傅我留給你的東西你就這麼用?”
嗯……您師傅留給您的東西也這麼用的呀。
“師傅您說的,事成分半嘛,我要的那半就是幾個問題的答案。”程爭夕笑,“更何況,你指望她上哪找錢給你?”
柳筱筱拿她沒有辦法,忿忿不平地嘆了一聲氣。
程爭夕蹲下身來,仔細看向夢偶。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觀察這個漂亮的女孩,她的面板很白,烏黑的碎髮蓋在臉上,透過碎髮是一雙明亮的黑眸,眼尾下面一顆淡褐色的淚痣。
看起來好不楚楚可憐。
只是這雙眼睛,太過熟悉,連帶著她眼尾那一顆淡褐色淚痣的位置,都與程爭夕的眼睛十分相似。
她不由想到她剛進門遇到的那些看不清五官的夢偶。
拼湊起來的五官嗎……
也難怪這樣熟悉。
“第一個問題。”程爭夕指著一扇門問:“那扇門裡,到底有什麼?”
夢偶惶恐地看了一眼門的方向,往後縮了縮:“門裡,是他...”
柳筱筱道:“你這不廢話。”
夢偶支支吾吾地道:“是聞綏,何露她,她也在裡面。那裡,是夢的盡頭,我不能靠近,否則,否則,就會像剛才那樣,被控制去傷害你們。”
“聞綏?”柳筱筱忽然警惕了起來,忙問。
程爭夕又問:“第二個問題,你帶我們去找何露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夢偶抬起眼,無比赤誠地看著程爭夕:“帶她離開這裡是你們的目的,不是嗎。我只是想幫她。”
程爭夕笑了一聲:“幫她?還是幫你自己?”
夢偶一瞬像是被戳到了最隱秘的心事,垂下頭不再言語。
程爭夕抬起她的下巴。
“第三個問題,這張符咒有這麼多的用處,你想用它來做什麼呢?”
“是被指責的學業,求不得的姻緣,想要驅走的小人。”
“還是說,想要為一個人,求康健平安,福澤綿長。”
程爭夕的五官線條偏柔,笑起來更是讓人覺得像是一汪春水,一縷山風。溫和,平易,又因年歲不大的緣故,總讓人覺得是個明朗活潑的無知少女。
一直以來,她的一言一行是如此,包括身邊所有人對她的認知也是如此。
符合所有十幾歲青春期小孩的特徵,不知天高地厚、衝動、幼稚,懷揣著無所不能的勇氣和魯莽。
但在這個瞬間,夢偶被迫看向她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竟在她的眼底看出一分上位者的從容。
就好像自己早就從內到外、完完整整地被洞悉,被拆解,在眾目睽睽之下,分縷不著地赤身站立。
夢偶覺得不舒服,掙脫她捏住自己下巴的手,閃躲著答:“我只是,想要一張。你賣,我買,又怎麼了?”
程爭夕也不再深問,站起身來,笑著將那張符咒遞到她面前:“不錯,這張符是萬能平安符,因此不管你選擇哪一個願望,都能夠實現。”
“但是,何露。”
“即使實現願望的代價,是失去你自己,你也願意嗎?”
話音剛落,天地搖晃, 轟隆一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猛地坍塌。
“程爭夕,發生什麼事了?”柳筱筱在搖晃的地面之上慌亂詢問。
“師傅,屏住呼吸,小心這些花的香味。”
“砰——”
他們身後的那扇門猛地爆裂而來,一陣綠浪從房中密密麻麻地湧出,那條尾巴抖了抖,迅速擋在程爭夕和柳筱筱的面前。數不清的藤蔓爬滿四周,奇異的香味再次撲面而來。
詭異的紅色血絲在空氣中飄蕩,一朵一朵魘花競相開放。
眼睛、鋪天蓋地的眼睛。
程爭夕捂住鼻子,仰頭看向他們的周圍,原先無盡的長廊左右兩邊都被藤蔓堵得滿滿當當,無數眼睛如同活了過來,瞳孔聚向程爭夕的方位。
“程爭夕,救我!”
房內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程爭夕透過揚起的塵煙看過去,聞綏渾身是血地向她跑來,又跌倒在地,那張她熟悉的臉上寫滿了驚恐、無助,卻如同在深淵之中得窺一眼天光,滿懷希冀地向她伸出沾滿鮮血的手。
救救他吧,只需伸出手,她就能救下奄奄一息的聞綏。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位身形修長的青年。
他雙眼猩紅,散亂的長髮上沾染著血跡,每走一步,眼底的殺意就愈發翻騰。
程爭夕楞在了原地。
消失了許多年的聞綏,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像她最後一次見到他的那一眼。
他在那位鬼差的手下向自己求救,向自己不斷呼救。而自己默立在一旁,直到他的身體被刺穿,黏膩的血濺到她的臉上,直到他的屍體被焚盡,直到——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聞綏的存在。
死去的人從不是聞綏。
但程爭夕明白,從那一天起,就有人在她心裡種下了恐懼的種子。
只為了等待這一瞬,屬於她的那朵魘花,徹底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