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狐常常做夢。
夢見她萬里火海的回眸一眼。
夢見她對著自己道：“阻止我來到這裡吧——”
夢見她在床榻邊一個人有些神傷的道：“程爭夕也喜歡上了一位鬼差，然後為了救這位鬼差，就不小心來到一個名叫雲夢的地方。”
一萬年來，他以為那個人是嵇池，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取代嵇池的位置，她在這個時空就不會回到過去——他和她就能相愛，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但他錯了。
她喜歡的那個人是他。
她不能喜歡的那個人也是他。
燭火映照著神像上一道一道精心雕鑿的痕跡。昏黃的燭火在微風之下微微晃動，地上封狐的影子也在搖搖晃晃。
封狐記得，他曾跪在這裡，一點一點，雕琢出這座神像。而如今他跪在神像下的蒲團上，抿唇不語。
一萬年的等待，像一場神的捉弄。
喵喵踏著步子走了進來，“她已然誕生，你不去她的身邊嗎？”
封狐從蒲團之上起了身，“現在我已經知道那位鬼差是我自己，那改變程爭夕命運似乎也變得很簡單。”
喵喵玩味的看了他一眼，“喵？”
封狐瞥向神像，又一瞬斂住了所有的情緒，神色淡淡道：“不存在於她的世界，她不會喜歡上我，就不會因為我進入過去，命運也會因此改變。”
喵喵道：“你等了一萬年。”
封狐抬起頭，笑著道：“算不了太久。對我們的壽命而言，一萬年彈指就過。”
“她曾救過我一命，我拿一萬年還她這一世平安無憂，也沒什麼不好。”
他眸底的光像將暮的夕陽，“當然，我也不能十萬分肯定這個推測，所以，我也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杜絕她身邊出現的所有可能導致她回到過去的因素。”
“我將相思子贈在她的身側，如若她有什麼危險，我能感應到及時相救。”
喵喵繞了一個圈道：“一萬年說放棄就放棄，你甘心？”
封狐的聲音有點嘶啞，“我答應過她。”
*
這週六是暑假難得的好天氣，雷雨交加，適合窩在家裡打一天遊戲。
只可惜，程爭夕下樓倒個垃圾就撞鬼了。
白髮蒼蒼的老奶奶佝僂著身軀縮在角落，佈滿褶皺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一把鼻涕一把淚凝視著程爭夕。
某種程度上，撞鬼對程爭夕而言並不是什麼稀奇事，畢竟聽她媽講的睡前故事，她爸從前就是一隻鬼。
也許是這方面的原因，程爭夕從一出生就擁有著異於常人的能力與天賦。她的父母大概也有這方面的憂慮，所以從小就讓她拜入三清門下，成了一位女道長的弟子，學習各類儀式、符籙和術法。
起初，程爭夕是奔著學些皮毛自保的念頭去的，畢竟她體質特殊，總怕招惹些不乾不淨的東西。
而後，一學就變得有些不可收拾。
柳筱筱常常指著她畫出的符咒嘖嘖稱奇，鄭重的對她道：“要不你來做師傅，我來做弟子吧。”
程爭夕笑眯眯地看向師傅，“好啊，我爸媽給你交的學費，你也給我交點唄。”
柳筱筱指著她笑罵道：“你這性子，和那個死狐狸一模一樣。”
狐狸——說起來，那是一位極其神秘的人物。
是程爭夕父母的故交，贈下程爭夕腕間的相思子，還有護體的青色狐火。
但程爭夕從小隻在故事中聽聞過這位鬼差，至於親眼所見——
應當也是見過的，只是他怎麼也不願意承認。
這位鬼差總是喜歡躲在角落貓貓祟祟地看著自己，每當有什麼亡魂找上程爭夕的時候，他就會先行一步擺平所有事情。
當程爭夕想要質問他為什麼搶自己功勞的時候，他就面具一戴，無比的冷酷，說出那句口頭禪：“順手而已的事——不要喜歡我——不要喜歡我——”
然後逃之夭夭。
有病。
程爭夕覺得他可能在玩欲擒故縱吧。
搞笑，誰會喜歡他啊？
話說回撞鬼這件事。
無錯書吧大多數亡魂看見她身上的護體狐火都不敢靠近，但偶爾也有不怕消失的亡魂不顧一切找到她，只為完成一些遺願。
眼前這個老人家雖然看起來年紀大，動作倒是利索，一個箭步上前，跪倒在地，兩手抱住程爭夕的大腿，淚眼婆娑的央求道：“仙人，救救我的孫女吧……”
青色的火焰從老人家觸碰到程爭夕的雙手迅速燃起，程爭夕略微蹙眉道：“老奶奶，如果不及時鬆手的話，這火恐怕會燎得你灰飛煙滅的。”
老人家哭嚎道：“我一把老骨頭死就死了，但我孫女風華正茂的年紀，我實在沒辦法看著她昏睡不醒啊。”
程爭夕攤攤手，有些無奈的道：“奶奶，你求錯人了，我就一高中學生，救不了人。”
“更何況，生死有命，我沒能力干涉。”
老人家抬眼望向她，眼淚唰唰往下掉：“仙人啊，我知道您有辦法能救小露，你和她從前還是初中同學呢，何露，何露，你還記得嗎？我從前去家長會聽過你的名字。”
“何露？”
“你初中班上的那個，有點胖胖的，那個何露。”何奶奶手忙腳亂的比劃著孫女的身形，眼底淚光漣漪，生怕程爭夕想不起這麼一號人物。
程爭夕頓了頓，何露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
程爭夕記得一次數學測驗，何露填空錯了七道題，被那個頭髮花白的數學老師喊起來罵了一節課。
言語辱罵極其難聽，什麼死豬去死之類的話，當時程爭夕沒忍住，拍案而起和那個老古板叫囂了一頓。
於是毫無意外的——被請家長了。
當然，程爭夕的父母也是硬氣地站在了程爭夕的身邊，給程爭夕換了個新班級。
之後，程爭夕也在學校見過何露幾次，那個憨厚老實的姑娘給程爭夕寫了一封長長的感謝信。
程爭夕卻覺得自己始終對不起何露。
她嘆了一聲氣，抽了抽自己被抱住的腿，“奶奶，你先撒手好好說吧。”
老人家這才鬆開自己的手，顫巍巍的用手抹了抹眼淚，全然未顧自己手心那被狐火燎出的傷。
程爭夕撐著傘，尋了塊避雨的地方，她望向這位老人，“說吧，何露怎麼了？”
何奶奶說起這件事來有些哽咽，“前幾天，何露從學校回來，在家鬧了脾氣不吃飯，我說了她幾句，她就賭氣跑了出去。我放心不下她，出門找她的時候不小心被車撞了。哪知道這丫頭就哭昏了過去，一直都醒不來，只是在夢裡呢喃著對不起。”
“我變成鬼守在她的身邊，但卻感覺她身上的陽氣越來越弱。她爸也尋了位道士來瞧了，說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但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是我這個鬼看不見的。旁的孤魂野鬼讓我來找你，一找你，有位鬼差準能來幫解決問題。”
這是個十分傷懷的故事。
程爭夕就這樣應承下了替何露驅邪一事。
她清了清嗓，十分嚴肅的道：“話說清楚，沒有他，我也能解決事情。”
*
程爭夕跟著何奶奶去了一趟何露所在的醫院。
何奶奶在旁邊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情況：“何露她爸媽先前離了婚，她跟了她爹，現在都是她爹陪在醫院，這兩天，頭髮都白了不少……你說說，露露要是醒不來，他可怎麼活啊？”
程爭夕在病房門口坐著等了一會，直到那位憔悴的男人終於木訥著步伐下樓吃飯，程爭夕才進到何露的病房內。
一進到病房，一股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程爭夕皺了眉，伸手散了散面前的味道。
香味的來源是躺在床上身形有些肥胖的女孩，她臉色蒼白，眉頭緊擰，額頭上掛著一層層的冷汗。
程爭夕走上前去探了探她的脈搏和呼吸，從現代醫學的角度，何露只是有些發低燒。
但從玄學的角度來看，何露病的不淺，三魂七魄丟了一魂三魄，看來是被什麼食人精魄的東西纏上了。
程爭夕掃了一眼病床邊的醫生執勤記錄，昏睡了整整七天，若是繼續昏睡下去，恐怕就魂隕於此。
她掏出三張符咒，稍稍拉開病床的被子，安魂符佩左肩，定魄佩右肩，剩下一張招魂符正居眉心。
眉心那張招魂符居然一瞬燃起化成灰燼，像是在極力地在抗拒回魂。
這樣一套動作下來，程爭夕輕嘶了一聲，把身後的何奶奶急得直跳腳，“怎麼樣？要不我們還是叫那位鬼差過來吧。”
出師不利。
程爭夕聞著空氣中的異香愈發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扭頭問道何奶奶，“七天前，她去過哪裡？你知道嗎？”
何奶奶連忙答道：“她先是從學校回來，然後賭氣跑了出去，然後回家時候就聽到了我出車禍的訊息。”
何奶奶說到這淚就再次漫上了那雙渾濁的眼，她抓住程爭夕的手晃了晃：“都怪我，太心急，沒看好路。我不能再害了露露一次啊！”
見老人這副模樣，程爭夕喉嚨底下有些澀澀的，她揚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柔聲安慰道，“放心，我會找回何露丟失的魂魄。”
話音剛落，一個熟悉的聲音就響徹在她的身後，“程爭夕，柳筱筱教你術法是為了讓你自保，不是讓你每天做好人好事的。”
“你不應該插手這些事。”
程爭夕眉心跳了跳，回頭，就見那位傳說中帶著狐狸面具的神秘鬼差，他肩頭正立著一隻黑貓。
她咬牙切齒的質問道：“憑什麼？現在我同學遭難？我還不能救了？那我學這些幹嘛？整天畫符練書法啊？”
“你不明白——”封狐的話被程爭夕打斷了。
“狼來了的故事你聽說過嗎？”
程爭夕呵呵冷笑兩聲，“如果鬼差大人又想說我會有什麼危險的話，那實在抱歉，長這麼大，我依然生龍活虎的出現在您面前，真是讓您失望了。”
她有些氣惱地推開病房的門，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封狐想要伸手抓住她，卻頓在了半空。
何奶奶望向正兒八經的鬼差大人，就要下跪求封狐救救何露，封狐定住了她的動作，指尖化出一簇躍動的狐火。
“你是怎麼找到她的？”封狐玩弄著指尖的狐火，開口問道。
何奶奶一瞬嚇得哆哆嗦嗦，“有個鬼，就指路說，找到她你就會來，露露就有救了……鬼差大人，我要是哪裡惹你生氣，我下地獄……你別怪露露。”
“哪裡來的野鬼？長什麼模樣？姓甚名誰？”
“不不不知道，是我在大街上游蕩時遇見的……”
封狐的狐火一下子湊近何奶奶，何奶奶大叫道：“我是真不知道！”
封狐打了個響指，解開了何奶奶的定身術，低低地嘆了一聲氣。
喵喵從他的肩頭跳了下來，嗅了嗅何露身上的異香，神色一瞬嚴肅了下來，“是魘祟。”
封狐低聲嗯了一句，他先前與魘祟在歸墟交手了那麼久，魘花的氣味他再是熟悉不過。
他眸底閃過一絲鋒利：“數年前，我將魘祟誅殺，屍首帶回六案功曹交公。按道理，如今世上不該有魘祟的痕跡。”
喵喵坐了下來，看向封狐：“你懷疑六案功曹有人用屍首復活了魘祟？”
“不能確定。”
封狐摩挲著自己的指節，“但能確定的一件事。”
“他是奔著程爭夕而來的。”
——
【費腦子的東西，非常龐大的邏輯鏈闡釋，寫了四萬字，十幾個版本，發現我都很難把這個邏輯鏈寫明白，所以直接在評論區說清楚了，以免我的角色被罵哈哈哈哈，文裡不知道能不能讓讀者看懂，我水平太低下了T_T】
誰懂，我寫了十多個版本，四萬多字的廢稿T_T，原本的設定裡是想寫VR遊戲的，但是覺得科幻+玄學+萬年前太炸裂了，就刪了。
又想了一個溫馨童話故事的，封狐每次在夢裡見程爭夕，然後每次都消除程爭夕夢的記憶，相當於在夢裡相愛了一百次，然後被魘祟搞了，太虐了，刪了。
又想了一個青梅竹馬版本，封狐用一個凡人的身份一直陪在程爭夕身邊，但是時時刻刻害怕程爭夕出意外，害怕到程爭夕會睡一覺醒不來的那種，一直把程爭夕鎖自己身邊，然後還是被魘祟偷家了，覺得那個版本封狐太病嬌了Ծ‸Ծ，雖然還挺帶感的，但是最後還是刪了，因為覺得程朝朝和陸時暮會打死他。
不管哪個版本，程爭夕都一定會回到過去，選擇了最不虐的一個版本……
當初我到底為什麼要犯賤寫這種雙向時空的設定啊，頭禿了要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