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初聽得陳玄佑在外同槐老驚歎這裡如何繁華云云，她半分也未抬眼往外看去。
她只感覺心裡空落落的，那處一片鮮血淋漓。
原來心死是這樣的感受，她原以為，在祁王說出迎她為庶妃時，心裡那一瞬像浸入寒潭的冷便是痛意了。
此刻，她只覺連呼吸都是痛的，比任何一種極刑都來得猛烈。
她可真是天真，竟不去想遲璟如何從那埋骨之地全身而退，竟會相信如此簡單便得了自由。
凰初突然想起分別那夜，遲璟問她，可是喜歡溫潤如玉，郎如明月的男子。
她含糊應了聲是。
凰初緊咬下唇卻還是嗚咽出聲，不是的，她不喜歡那樣的男子，她的心上人，是他遲璟。
過往在影閣的日子也如潮海般湧來，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再是無邊的黑暗和刺骨的冷。
而是他每每護在她身前的模樣，他隱藏起的在意與關心這一刻才被她完全洞悉。
她可真是……自私啊。
“凰初姑娘！你怎麼坐起來了？”
陳玄佑本想著船隻靠岸，來看看凰初的情況，不料映入眼簾的是她孤零零坐在窗邊的背影。
那個割腕救他的颯爽女子原來也會有這般心碎的模樣。
凰初回頭看他，淡淡道:“下船吧。”
陳玄佑直覺不對勁，但又想不出所以然，好像凰初本就是淡淡的人。
“好……你身子不要緊嗎？”
“無妨。”
凰初摸了摸貼身放著的信件，彎腰走了出去。
好像沒什麼不對勁，陳玄佑放下心來，同槐老作別，亦步亦趨地跟在凰初身後。
京城真繁華啊，若是父母阿姐得知他如今身在京城，怕是也會替他高興吧，這是權力斡旋之地，也是名利晉升之場。
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奮進入仕，為國效力。
“如今你既到了京城，便不必跟著我，我早已將潯陽災情告知朝廷。
此刻你只需去京府處投名，朝廷為撫慰民心，自會給你一份差事。”
陳玄佑衝凰初行了一個大禮，雖然不放心她，但是凰初話裡話外都是趕他的意思，他此刻亦幫不上忙。
“凰初姑娘對我的恩情沒齒難忘，日後我定會銜草結環報答姑娘。”
“下輩子吧。”
凰初轉身離開，這句話淡得如風一般也跟著消失在空中。
陳玄佑沒聽清，只當是凰初囑託他什麼，心裡劃過一道暖流，這世間，大抵也就凰初算得上他的親人了。
今日太平醫館迎了個貴客，門前早早就掛上了打烊的牌子。
“你就是璟公子心心念唸的仙女？”
小童睜大眼睛，仔細盯著凰初面容，似要把她看出洞來。
“啪”的一聲，小童頭上結結實實被荀彧拍了一巴掌。
“沒規矩，虧老夫還以為你沉穩了不少。”
小童嗷了一聲，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
“凰初姑娘。”
荀彧微微頷首，心裡卻緊張得七上八下。
這姑娘怎麼就找上門來了？
是哪個沒心眼兒地給抖了出去。
槐老打了個噴嚏，繼續烤著他的魚。
“我想知道……他在這的所有。”
荀彧知道瞞不過去，起身將一個上了鎖的匣子放在凰初面前。
“這是璟留下的信，姑娘可看看。老夫便從最初說起。”
……
窗外冷雨飄搖，凰初執信的手微微顫抖，雨絲織成一張密密的網緊緊纏繞在她的心上。
窒息得悶痛。
她不敢去想遲璟究竟做了多少，她的命揹負著那樣沉重刺目的鮮紅。
可是，阿璟，她不想獨自撐下去了。
“多謝。”
凰初將貼身所放的信一齊放入匣中，起身淡淡拜別荀彧，便推門出去。
“姑娘，他希望你好好活著。”
荀彧忍不住喚了一聲，他懂這樣心如死灰之態，可生死由命，他只是替他二人感慨。
“我知曉。”
凰初淺淺笑開，卻紅了眼睛。
“可是我啊，想去陪陪他。”
荀彧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回頭看了眼呆呆的小童:“思南，去把窗戶關上，下雨了。”
思南瞪大眼睛:“師父喚……喚我什麼？”
這名字若再無人喚出，他恐怕都快忘了自已的名字了。
“去吧。”
荀彧背不知何時開始佝僂，他倒是羨慕這些年輕人啊，無所顧忌，無所牽掛，只要想便能掌握自已的生死。
而他……還要照顧著思南。
思南，思念南君。
凰初給自已描了妝，鏡子中的人嬌豔欲滴，彷彿有無盡的生命力。
她抱緊懷中的匣子緩緩笑開:“你還真是個悶葫蘆，什麼也不說。罷了，誰叫你是第一殺手呢，必然是會冷酷些。”
銀色小刀寒光一閃，皓腕間便多了一條紅痕，血色便慢慢襲上了全身，一派喜慶。
“下一次，不要再保護我了。”
“呼。”
棠昭“唰”的睜眼，有些迷茫地望著周遭的仙境。
誒，是在神宮。
她記得他們一同前去神壇，隨後便捲入到深淵之中。
頭腦中記憶交織，她有些昏昏沉沉。
她是棠昭，是璟用蠻蠻編造出夢境助她恢復記憶。
她亦是上神雲和，與友人一道在上古界相伴。
還有多出來的一段凡間記憶，凰初？
棠昭皺眉，心裡隱隱有些抽痛，遲璟是誰，為何一想起便會這般疼，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好似深愛的人在夢醒時分便隨著潮海退去。
她想起了從朝陽國剛回天界時也曾遺忘過景弋和凌詡。
後來的璟……上神堯璟。
棠昭一時福靈心至，入夢前璟喚的阿雲可不就證明他們實是一人！
原來他們有這般多的羈絆，可她為何次次都把他忘了。
她不敢想璟會有多難過。
棠昭起身，正要去尋堯璟，她有好多好多話同他講，上古界，天曜國，還有未來的朝陽國與天界。
他們再也不要錯過了。
“雲和……”
蒼茫古老的聲音在她腦海響起。
棠昭瞬間被定在原地，眼神慢慢開始渙散起來。
“天曜之行，你所愛是祁王，所慕是上神祁川……”
“不……不是這樣的……是……是璟。”
一串冰涼的淚從棠昭眼中湧出，她害怕，害怕再叫璟失望難過，害怕他們又這樣不明不白錯過。
棠昭想尋得一絲清醒，卻在那威壓之下毫無反抗之力。
過了許久，她抬眸，僵硬著和著腦海中的聲音一句句重複。
“我所愛之人是上神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