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澤輕輕吸了吸鼻子,別過臉去,不想讓堯璟看到他失態的模樣。
“鬆動不久,但這裂紋我無法修補,總有崩裂之時。”
“還能撐多久?”
“一月有餘。”
堯璟施法念訣,效果卻聊勝於無。
連神力都無辦法,這世間怕是又有一場浩劫,上古神壇中是上萬年的惡靈怨念。
天地陰陽守衡,善惡也是如此。
善惡相伴而生,人們只是做出了取捨偏好,但它依舊存在。
化惡渡生,便是祂們五神的職責。
最後關頭,他亦會做出和祁川一般的決定,不過是神魂俱滅罷了。
他突然有些後悔,不該讓阿雲在此時恢復記憶,若她醒來,便要再傷心一次。
他捨不得。
“我只能暫時抑制一段時間,最多再多撐半月。”
盛澤面上一白,沒想到連堯璟也毫無辦法。
“待我回乾天殿便厲兵秣馬,再告訴靈魔兩界做好準備。”
堯璟挑眉:“為何不告訴凡人?”
盛澤一臉明知故問:“凡人力弱,如何抵禦那般魔物?”
堯璟搖了搖頭,他原先也如此以為,將四界護於身後,同友人以一己之力對抗去所有災厄、所有苦難。
可凡界走這一遭卻讓他知曉萬物生靈的力量。
是眾將士面對聞所未聞的血屍無一人後退。
是誅殺宋巍時眾人的齊心協力。
是國師府那些小童於黑暗的泥沼中開出最美的花。
“勿意,勿必,勿我。”
不妄斷他人的孱弱,不獨斷事情的全貌,不專斷自我的力量。
盛澤跟著緩緩唸了一遍,頓時如醍醐灌頂,恭敬行禮道:“多謝上神指點,我會派人前去凡界指引。”
“阿雲快回來了。”
簡單的一句話如往平靜的湖面擲去一塊巨石,盛澤心跳陡然加快。
埋怨、緊張、期待……這些複雜的情緒混在一處,讓他亂糟糟的。
“我們的願望不就是讓師父擺脫神的身份,安樂如意地快活一生麼?為何要讓她恢復記憶?”
“我們瞞不過她。”
堯璟將浮玉一事簡單同盛澤講了一遍。
“我竟不知在我閉關時師父受了那般多的委屈。”
怪不得,怪不得那顆朝露有綺麗之色,原是對錦姒生出了情意。
竟能硬生生抗住搜魂之術,把這一切同他自己一道消散於世間。
盛澤想了想,神色低落:“可她回來,看見這般又該如何?你們也要像祁川上神那樣以身祭陣麼?那祁川上神拼死護住你們的意義又在哪!?”
盛澤眼眶慢慢發紅,他不想再經歷一遍那樣的生離死別。
“生死無非超然於時間之外,你不必憂心。”
而阿雲,他知道攔不住她,但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他都會盡他所能去保護她。
盛澤將頭轉過去,拿手飛快地抹去不由自主湧上來的眼淚。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上次是祂們五神孤身奮戰,這次不一樣,祂們身後還有四界。
“可這封印異動著實奇怪,未至六百年便出現崩裂之勢。”
盛澤換了話頭,想弄清這異動的原因。
“你可還記得寧舟?”
“寧舟?”盛澤皺眉沉思了一會兒:“可是述宴上……上神的神侶?”
述宴上神一事多有端倪,眾人多喚她為罪神,可他不相信那個曾替他輕柔療愈傷口的上神是他們口中那般模樣。
堯璟聽得他對述宴的稱呼,微不可察地一笑。
“不錯,鬼域便是他在上古大戰後用萬人骨血煉就的人間煉獄,此處怨念極深,給了那惡靈不少滋養。
阿雲雖渡化不少,但幾百年不斷殺戮積累的怨氣卻不容消散,這封印能堅持到現在已屬不易。”
盛澤似是聽見天方夜譚般瞪大雙眼。
“寧舟怎麼會做出這般惡事?我記得在上古時,他分明是個愛臉紅害羞的純真少年郎。”
“述宴隕落後,寧舟屠了她所轄神域的全部生靈,養出了絲爻花那般邪祟之物替述宴重塑形體,並將自己的骨血與琢音鈴相融溫養神器。”
盛澤恍然,半晌說不出話,“情”之一字最難解。
便如錦姒那個癲婆,也做了許多蠢事。
堯璟想起他讓寂淵去問浮玉有關謫月之事,靈界聖主的嫡傳弟子尹湘極擅追息。
機緣之下與錦姒相識,這才得知謫月乃是寧舟替述宴重塑的肉身。
這般身負殺孽的肉身難為天理難容,因果輪迴,宿命難逃。
就是不知屆時阿雲又會如何傷心。
祁川一事他不準備同盛澤說,待尋到遐臨的經霜儀方才有那萬分之一的把握。
也不知遐臨是否如他這般幸運,留有一絲殘魂重現神格。
故人已去,這世間當真萬般孤零。
棠昭睜開眼,睏倦地打了個哈欠,不是說造夢嗎?璟和蠻蠻去何處了?
身下的觸感有些奇異,棠昭低頭一看,嚇了一跳。
!
她竟才發現自己方才所躺之處是一片茫茫無際的草原。
對面的大山綠意蒼茫,落日熔金,背陰面像一條條曲曲折折的濃重墨痕。
“雲和!”
身後傳來一個歡快的聲音,接著是腳鈴叮叮噹噹的聲音響起。
棠昭剛起身便被跑來的兩人復又撞翻在地。
“啊——”
棠昭驚呼一聲,杏眼氣鼓鼓地盯著面前突然冒出的兩人。
“遐臨,你說阿雲是不是睡傻了?怎麼呆呆的?”
述宴哈哈大笑,伸手戳了戳棠昭鼓起的臉頰。
遐臨?雲和?
棠昭恍然,原來這裡便是上古神界,她在夢中。
遐臨一襲紅衣,四仰八叉地面朝天空躺下,五色的鸞鳥在九天之上飛舞。
“我看是,被說傻也不反駁。”
這是誕生之初,棠昭的腦海中驀然閃現出這段記憶。
在日出之時祂們五人共同於玄牝之門誕生,以天地精氣為引,掌覆海移山之力,故喚為神。
祂們生來便知自己的名字,在混沌之間有一個蒼茫古老的聲音道:“你們職責是為護佑眾生,萬年後的浩劫便是你們生命終結之刻。”
棠昭心下安定,她不用不適,不用害怕,這是她最好的朋友們。
“你們兩個就知道來攪和我。”
棠昭笑道。
遐臨屈指放在嘴邊吹了個口哨,一隻巨鳥從雲端俯衝下來乖巧停在她們身旁。
“阿雲不是說我們缺個住的地方麼,走,今日便去搭宮殿,有我遐臨在,必定給你們造個歎為觀止的神殿。”
述宴哀嚎一聲:“才混熟這地界便要當苦力,天為被,地為床,何不美哉?!”
“妖妖,不用帶這懶婆子,將我和阿雲帶去神山。”
棠昭笑出聲,原來阿月以前是這般模樣。
巨鳥點了點碩大的腦袋,將翅膀展開供棠昭和遐臨上背。
“誒!別把我一人丟這呀!”述宴大喊。
遐臨眼底劃過笑意,拍拍妖妖的頭,巨鳥瞬間穿入雲層。
掛在巨翅邊緣的述宴面如死灰,她緊緊揪住妖妖的羽毛閉目咬唇。
她與這兩個殘暴不仁的神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