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布蘭迪不用刻意去看來人是誰，光聽那比任何在美國的愛爾蘭人都要濃重的愛爾蘭口音，便知道，那位之前一直活在幫派成員口中的愛爾蘭小夥子，西恩·麥克格威爾，終於歸隊了。

“啊哈，看看你們，一個個都蠻精神的嘛，”西恩一回來，便開始吵吵嚷嚷，這就是他的習慣，他的嘴永遠都閒不住。

雖然沒有人為了他的歸來主動迎接他，但幾乎都把注意力從盤中的食物上轉移到這位掉隊了好幾個月的同伴身上。

“好吧，看來營地又要熱鬧起來了。”離布蘭迪不遠的蒂莉露出了笑容，然而這笑容裡的意味卻有些複雜。

誠然，在單調沉悶的西部荒野生活，沒有人會拒絕西恩這樣的開心果，但是，這個小子性格開朗不假，卻也是個冒失又自大的傢伙，當然，這是年輕人的通病，只不過在他身上表現得更加明顯而已，不過，也正因如此，營地或許會充滿活力，但也很難說會不會轉變成雞飛狗跳的狀態，所以，大家有多喜歡西恩，就有多討厭他。

西恩則沒有把“少數人”的不適反應放在心上，當然，如果他在意這個，他也就不是那個長著一張巧嘴的愛爾蘭開心果了。

“嘿，約翰，好兄弟，”西恩開始跟營地裡的其他人打起了招呼，他可不會在乎什麼尊卑上下，誰離得近誰就會被他關照，“和艾比蓋爾處得怎麼樣？”

“哈，再好不過了。”約翰撇了撇嘴，現在他和妻子的關係可還處在一個不尷不尬的冰點，現在提這個，可謂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西恩可從來不在乎這個，營地裡的大家也從來不在乎他說的大部分話，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西恩又是這麼個活躍氣氛的人設，要是真把他那些損人的話聽進去，那也只能怪自己一時心窄。

“嘿，女士們，你們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西恩跟約翰打完招呼，一抬眼便看到了聚集在他正前方不遠處的女眷們，立刻學著幫派裡唯一一個算是文明人的約西亞·特里勞尼那樣，施了個極盡浮誇的脫帽鞠躬禮，直起身子後，還專門衝著凱倫擠了下眼睛，說，“尤其是你，凱倫，你的那兩盞大燈晃得我眼暈。”

“去你的，西恩，”凱倫毫不猶豫地啐道，“我看你是又欠收拾了。”

“啊哈，那你可得找個時間好好把我‘收拾’一頓。”西恩賤兮兮地笑著，不佔這種便宜可不是他性格。

“看樣子，迷途的羔羊終於找到回家的路了。”何西阿微笑著走了過來。

“得了吧，老頭子，說話別像那個牧師一樣神神叨叨的，”西恩哈哈一笑，走上前擁抱了一下何西阿，然後四處看了看，問，“話說回來，牧師呢？我怎麼沒看見他？不會又把自己喝成豬頭了吧？”

“這是你回來以後說得第一句正確的話，”達奇此時也走了過來，面露微笑，說，“歡迎回來，小夥子，我們等你很久了，現在的營地需要你的歡聲笑語。”

“只要有我在，沒什麼事情是解決不了的。”西恩大喇喇地誇口，看上去對達奇絲毫沒有什麼尊敬的意思。

“非常好，”達奇微微一笑，對於營地裡每個人的性格，他都自信自己瞭若指掌，“那麼，不如從解決你的飢餓問題開始，怎麼樣？”

“再好不過了，達奇，那我就失陪了，”西恩衝著達奇露出一個自認為淳樸的笑容，這似乎是他表示友善的一種方式，然後他便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燉鍋前，一邊拿起餐盤和勺子給自己舀燉湯，一邊對一旁的皮爾遜說，“雖然我很想念你的燉湯，皮爾遜，但是，沒有我打來的獵物，對於燉湯的味道，我確實沒法過多期待。”

“哼，你這臭小子，你的肚子難道沒有告訴你現在得多吃少說嗎？”皮爾遜沒好氣地說，“還有，我怎麼不記得你這個混小子還做過打獵這種事？”

“我怎麼沒打過獵？”西恩一邊狼吞虎嚥，一邊爭辯道。

“啊，是是是，在過去的某一天，你可能打過獵，滿意了吧？吃東西都堵不住你小子的那張破嘴。”皮爾遜不勝其煩地說。

營地外的跑馬地上，達奇走向正在安置馬匹的哈維爾，問道：“怎麼就你們兩個人回來了？”

“亞瑟說，我們得分頭行動，所以，我就帶著西恩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哈維爾一邊安置著自己的波阿斯，一邊說，“至於亞瑟他們，如果順利，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估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嗯，穩重之舉，很好。”達奇滿意地點點頭，對於亞瑟的辦事能力，他一直都是很認可的，這也是他始終將亞瑟當作心腹愛將的原因之一。

哈維爾安置好馬匹，便自去營地裡吃飯了，而達奇和何西阿，這兩位幫派的首腦，卻沒有立刻返回營地。

“西恩終於回來了，範德林德幫終於再一次聚齊了，”達奇此刻滿臉都是喜悅，“何西阿，我有一種預感，咱們幫派終於要真正步入正軌了。”

“是啊，我也有這種感覺，”何西阿此時的心情也很愉悅，“老實說，我認為今天比我們打贏瓦倫丁那場仗還要讓人高興。”

“沒有什麼比家人的迴歸更讓人振奮的了，”達奇為這種感情下了定論後，立刻開始一如既往地見縫插針，“所以，老夥計，你覺得，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我的意思是，咱們不能總是像現在這樣，幫派的大部分人都龜縮在這麼一片小地方，每半個月才會派一個人去鎮子上採購物資。這是什麼樣的生活？像咱們這樣的人，難道要像那些龜縮在這片土地上的苟活的傢伙一樣生活嗎？”

何西阿何等聰明，自然清楚達奇想要說什麼，只不過這次，他並不像過往的許多次類似談話一樣不由分說地拒絕達奇的提議，只是略微皺眉，沉吟不語。

自瓦倫丁保衛戰之後，範德林德幫已經在馬掌望臺這片小小彈丸之地沉寂了數月之久，除了因為營救西恩而冒險返回黑水鎮的亞瑟、查爾斯、哈維爾和特里勞尼以外，他們甚至連一間民宅都沒有偷盜，連一場騙局都沒有策劃，對於一個無法無天的亡命幫派而言，他們這段時間可以說是比那些大城市裡的文明人還要遵紀守法，當然，這並非達奇的本意，只是一貫謹慎行事的何西阿始終不曾在這個問題上做出讓步，其態度之堅決，就連現在逐漸開始獨斷專行的達奇也不得不暫時偃旗息鼓，不過，何西阿的堅決態度只是達奇沒有過多堅持的原因之一，他之所以沒有獨斷專行，是因為何西阿最擔心的事情，恰恰也是他最擔心的。

不過，這幾個月以來，生活始終風平浪靜，且不說之前如影隨形的平克頓偵探，就連那些鬣狗一般的賞金獵人也不曾出現，何西阿透過自己的情報網得知，在新漢諾威東北部和安巴里諾東部地區，一場匯聚了美國法警、賞金獵人、平克頓偵探等各方勢力的清剿行動正在暗地裡悄然進行，其目的，便是將曾經膽敢大舉進攻美利堅合眾國合法城鎮的“第七代”邪教斬草除根。

這個情報，何西阿並沒有第一時間和達奇分享，他很瞭解自己的這位老朋友，如果他知道了這個訊息，那麼，就算是何西阿自己，也沒有辦法阻攔達奇去著手進行自己的計劃。

而現在，西恩的迴歸，使得範德林德幫再無後顧之憂，相應的，何西阿也再無任何理由阻攔達奇的計劃，倒不如說現在這個階段，他也覺得，是時候繼續那個大撈一筆，然後遠走，進而步入田園牧歌生活的計劃了。

“我想說，無論你打算做什麼，我都會無條件支援你，達奇。”何西阿輕嘆一口氣，說。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老夥計永遠是和我站在一起的，”達奇高興地笑出了聲，說，“就為這個，我今天也得一口氣乾掉一瓶啤酒。”

“不過，”何西阿並沒有完全鬆口，說，“我希望我們還是得儘量……”

“保持低調，我知道，老夥計，”達奇拍了拍何西阿的肩膀，說，“放心吧，你給予我的建議始終都是中肯且可靠的，我相信你，老夥計，我想你也像我相信你一樣相信我的計劃，對嗎？”

望著達奇眼中的光彩，何西阿略微沉默，最終點頭道：“當然，老夥計，咱們都這麼多年了，不是嗎？”

“那就足夠了。”達奇滿意地點點頭，隨即看向營地，那個永遠精力旺盛的愛爾蘭小夥子——也許是他這輩子最不討厭的愛爾蘭人——正在和營地裡的每一個人聊天打屁，無論是誰，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更遠的遠方，達科他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宛如綴滿鑽石的絲帶，而在達奇的眼中，那更像是未來，他們所有人的，光輝的未來。

“我總是說，我有一個計劃，而我確實也有這麼一個計劃，”達奇緩緩地說著，似是在宣告著什麼重要的事情，又似是在下定某種決心，“相信我，我會為你們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的，你，我的老夥計，雖然你青春不再，但是我保證，你一定可以看到那一天的。”

“我也希望如此，達奇。”何西阿點點頭，此時，他眼中所見，亦是達奇眼中所見。

營地中，精力旺盛的西恩和幫派裡的每一個人都開過了玩笑，打過了招呼，至於從未見過的布蘭迪和至今仍被捆縛在樹上的基蘭，則被他留在了最後，對於看上去和幫派裡這些糙人有些格格不入的布蘭迪，他是想好好認識一下的，畢竟現在藍尼不在，這個陌生的新人應該是他這段時間唯一的消遣，而想要讓一個人成為合適的消遣，必須要深入瞭解一些對方的隱秘，才能對症下藥，當然，他很清楚，新人多半不可能一上來就能接受得了自己的調侃，不過，只要深入瞭解，多多磨合，一個幫派裡的兄弟，尤其是範德林德幫的兄弟，是不會存在什麼隔夜仇的。

至於基蘭，西恩更多的則是好奇，掉線了好幾個月的他自然還不太清楚基蘭的事情，其實，回來的路上，哈維爾也試圖告訴他幫派這幾個月的經歷，但是，很可惜，哈維爾沒找到機會插嘴，西恩自己的冒險經歷都還沒講完呢。

“嘿，新人，”西恩大剌剌地走過來，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對布蘭迪說，“認識一下，我是……”

“西恩·麥奎爾，”布蘭迪伸出右手，微笑道，“我聽藍尼提起過你，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布蘭迪·芒尼，叫我布蘭迪就好了。”

“啊，藍尼，真是令人懷念的名字，你是不知道我跟他的關係有多鐵，”西恩和布蘭迪淺握了一下手，做出一副懷念的樣子，說，“對了，那傢伙去哪兒了？我只看到了這小子的行李還留在這兒。”

“草莓鎮，和邁卡一起，”布蘭迪說，“你應該知道，邁卡總有些自己的想法，達奇就讓藍尼和他一起行動，免得出什麼亂子。”

“哈，好吧，達奇還真是給他派了個苦差事，”西恩撇撇嘴，一臉的不屑，“邁卡那種人，可不是藍尼能鉗制的。”

布蘭迪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深諳遊戲劇情的他自然知道邁卡和藍尼的草莓鎮之旅並不順利，他甚至都已經開始猜測，藍尼會在什麼時候回來這邊告知大家邁卡入獄的訊息了。

“我不喜歡邁卡，”西恩一屁股坐到布蘭迪身邊，說，“那個傢伙跟我們明顯不是一路人，他就是條嗜血的惡狼，一個徹徹底底的人渣，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理解為什麼達奇會讓他入夥，我想你也很清楚吧？就是因為他讓達奇對那艘該死的郵輪感興趣，我才會受這麼多的苦，幫派才落入這步田地。”

“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達奇和邁卡才是真正的一路人。”

這句話，布蘭迪並沒有說出口，因為就算說出來了，西恩也不會相信，而且就他那個咋咋呼呼的性格，必然會把這話傳得整個幫派人盡皆知，那樣的話，他好不容易靠著半條命換來的信任和地位可就煙消雲散了。

“也許是達奇還有別的考量吧，”最後，布蘭迪說出口的是這麼一句話，“你知道的，他有個計劃。”

“是啊，沒錯，他總說自己有個計劃，而事實上，他有的可不止一個計劃，”談起達奇，西恩流露出些許崇拜之情，說，“你要知道，幫派這些年一直是遵從達奇的計劃行事，我們搶劫銀行、火車，打劫那些為富不仁的資本家，把錢分給西部土地上那些吃不起飯的窮苦人，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們從未失敗過。”

“達奇確實擁有他人沒有的才能。”布蘭迪點點頭表示贊同。

“其實，如果沒有何西阿的輔佐，達奇估計早就把自己葬送了。”這句話，他也一併藏在心裡。

“說起來，第一次見到達奇時，我其實是想殺了他的，”西恩做出一副回憶往事的樣子，說完這句話，他瞥了眼布蘭迪，見他一臉的驚訝，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笑容，說，“哈哈，我就知道你會很驚訝，沒錯，這確實是令人意想不到的邂逅。”

“不，我驚訝的是，你懷著這種心思接近達奇，居然沒有橫死當場。”關於西恩和達奇初見時發生的事情，布蘭迪不確定自己是本來就不知道，還是已經遺忘，反正對此，他確實蠻驚訝的。

“我想，可能是達奇發現我身上具備別人沒有的特質，這是他最擅長的事情之一，不是嗎？”西恩說。

布蘭迪點點頭，這點他不否認，培養出亞瑟和約翰兩位神槍手，將幫派中這些具備著過人才能的一眾人彙集在自己麾下，達奇眼光之老辣，可見一斑。

“所以，你被吸納進來，是因為什麼？”西恩看向布蘭迪，似乎是想從他的外貌發現些端倪。

“我想是因為緣分吧。”布蘭迪微微一笑，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哈，得了吧，你可不像是那種混吃等死的人，更何況，也不會有混吃等死的人加入幫派，哦，對了，大叔不算。”西恩一臉的不信，不過，他看出布蘭迪暫時還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與自己深聊，無妨，這種訊息總會有人知道的，旁敲側擊，也算是他的才能之一。

“對了，”西恩轉而將視線投向直至現在還苦兮兮地被捆在樹上的基蘭，說，“那位老兄是怎麼回事？”

“哦，他啊，是我抓回來的俘虜，”布蘭迪看了眼基蘭，說，“原先是奧德里斯科幫的。”

“奧德里斯科？”西恩瞪大了雙眼，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見鬼，達奇居然沒有直接殺了他，而是讓他和大家一起生活了好幾個月？我怕是真的見著鬼了吧？”

“不，你沒有，他確實是活生生的人，”布蘭迪說，“達奇認為，我們可以透過他找到科爾姆。”

“原來如此，那就不奇怪了，”西恩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問，“所以，科爾姆現在怎麼樣？”

“不知道，”布蘭迪搖了搖頭，說，“這幾個月發生了很多事，所以達奇暫時擱置了這件事，比起復仇，生存其實更加重要，不過現在，你回來了，幫派人員齊整，沒有了後顧之憂，我猜，達奇一定會有下一步的打算。”

“沒錯，有我在，沒有什麼事情是搞不定的，”西恩驕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突然，他腦海中靈光一閃，嘴角勾勒出一絲壞笑，說，“嘿，布蘭迪，我突然有了個點子，你想加入嗎？”

“點子？你是達奇附體了嗎？”布蘭迪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說，“說說看，什麼點子？”

“現在還不能說，說了就沒意思了，”西恩搖了搖頭，說，“你先說，你加不加入？”

布蘭迪微微嘆了口氣，說：“好吧，我加入，現在能告訴我，你那絕妙的點子到底是什麼了嗎？”

“明天你就會知道了，”西恩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隨即轉身離開，邊走邊說，“我去拿點啤酒，我覺得，咱們兩個一定會有很多共同話題的。”

“這傢伙。”布蘭迪無奈地搖了搖頭，可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上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