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沒有那麼冷了，一場春雨後，靜涼殿窗外的樹發出了新芽。

“咳咳……”慕瑤用手帕遮住嘴止不住的咳了起來。

“這身子怕是要油盡燈枯了，只要撐到明日，撐到明日便夠了”手心裡帕子上鮮紅的血液印在慕瑤的眼眸中，慕瑤轉身走向燭火，將手中的絲帕一點點點燃。

杏兒去熬藥了，不能讓杏兒看到，否則那傻丫頭知道了實情，怕是怎麼也不會同意我的決定，慕瑤這樣想著。

夜裡慕瑤靠在床邊，單薄的身子早已沒了在相國府時的秀麗容顏，未著粉黛的臉上只能看到一絲絲血色。

“明日元宵燈會，祁鈺定會登攬月樓祈福點燈，燈會熱鬧，百姓們也會聚集那裡。宮中的護衛也會盡數隨行，到時，我先換了你的衣服偷偷從宮裡西南角那裡的洞出去，約一刻鐘後，點燈開始，宮裡估計會很亂，到時你趁亂也從那裡出去，等出去後你到慕家後山的小屋等我”慕瑤一邊說著一邊從枕下拿出一個木盒。

“這裡是所有的朱釵和耳飾，那日來這靜涼殿，我也未帶什麼值錢的東西，這些朱釵等出去後應該還是能當幾十兩銀子的”慕瑤說著便將木盒塞到了杏兒手中。

“小姐，這是你的東西，交給我是何意”杏兒接過，一臉疑惑的問道。

“我現在身子不好，帶著這些東西逃出去過於繁重，你拿著，等你出來後再給我也不遲”慕瑤淺淺勾了下嘴角，握著杏兒的手安撫道。

杏兒向來很聽自家小姐的話，聽慕瑤這麼說也沒再多問，便收下了。

慕瑤看著杏兒沒有起疑，放心道：“你今夜也別在這伺候了，我身體已經好多了，你早點睡，明天好有精神逃出去”

“可是小姐……”杏兒忙急著開口。

“別可是了，放心吧，你家小姐我現在已經好多了，真的”慕瑤衝著杏兒開朗一笑。

杏兒微微一愣，剛才的小姐彷彿像是回到了相府的時候。

“那好吧，小姐你也早點休息，我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事叫一聲我便過來了”杏兒掖了掖慕瑤身上的被褥說道。

慕瑤笑著點了點頭，杏兒扶著慕瑤躺下，拿著木盒，熄了燈便下去了。

春日裡的夜晚已經有了一絲絲月光，慕瑤看著出神。

“明日便能去找爹孃了，不知爹孃有沒有等我，瑤兒害怕……”慕瑤看著那一絲絲微光喃喃道，隨後閉上了眼睛，眼角一滴眼淚也滑落。

元宵之日，宮中一片繁忙，靜涼殿本就是冷宮，慕瑤又是家破人亡的廢妃，看守的侍衛本就少，今日佳節，那看守的幾名侍衛早就不知去哪吃酒快活了。

寅時一到，議政殿那邊祈鈺已經帶著後宮眾人前往京城東南角的攬月樓。

靜涼殿，慕瑤也已經換好衣服，不知是不是因能了結一切所帶來的解脫，慕瑤今日的狀態比前些日子好了很多。

與杏兒交代好事情，慕瑤繞過宮中為數不多的守衛前往西南角的小洞處。

這個地方還是十二歲那年隨母親進宮赴宴調皮到處亂跑時發現的。

慕瑤來不及多想，抓緊鑽了出去，這地方連著皇家的一處廢棄的馬圈，由於離京城的繁華中心有一段距離，所以鮮少有人來這，慕瑤順利出來，拍拍了身上沾染的泥土，便抓緊前往攬月樓。

隨著進入街道的繁華地段，人也越來越多，慕瑤拖著病體，步子也漸漸慢了下來。

“應該就快要到了”慕瑤心裡默默唸道，擦了擦額頭滲出的虛汗，支撐著疲憊的身體繼續前行。

攬月樓樓上，祁鈺正帶陸妤歇在三樓的廂房內，陸國公陸秉仲也陪在身邊。

慕瑤終於在卯時一刻到了，今天人多，人群也雜亂。

攬月樓總共三層，是皇家酒樓。平日裡只留一層二層給客人吃飯用，三樓是皇家御用的房間，只有一些重要節日活動時才會開啟，三樓有個長廊，長廊的最右側建了一個四層臺階的眺望臺，那裡便是點燈時用的。

慕瑤站在人群中看著眼前的酒樓，調整了呼吸理了理自己的裝束，使自己顯得精神些，走上前對著圍守的侍衛說道：“大人，奴婢是棲鳳宮的宮女，奉皇后娘娘之名去陸府取些東西，還煩請您準我入內”慕瑤恭敬的行著宮禮。

侍衛看了一眼慕瑤，看到她身上確是宮女的打扮，腰間的腰牌也是棲鳳宮的，便抬起長矛放了慕瑤進去。

幸好昨日讓杏兒從棲鳳宮一個宮女身上偷來了這塊腰牌，慕瑤暗暗放鬆了些。

慕瑤微微低著頭，腳步放緩，慢慢入了攬月樓。

慕瑤福著宮禮低著頭走上前道：“皇后娘娘說剛剛在登高臺上與民共慶時掉了一支耳環，命奴婢上來找找”慕瑤之前隨著父親看過幾次點燈，知道點燈的流程，每次元宵點燈皇帝會帶著皇后在寅時六刻於登高臺上見過百姓。

侍衛同剛才一樣了，看了眼腰牌便放她進去了。

慕瑤一步步走向登高臺。腳下的每一步都顯得那麼篤定，腦海中閃現出所有的過往，未出嫁時在相府的場景，入了東宮後那段太平日子，再到後來的家破人亡，從高門貴女到罪臣之後，如今這一切都將結束了。

慕瑤已經走到登高臺上，看守的侍衛們意識到不對勁，趕忙稟報皇上。

樓下的百姓也已經有人發現了慕瑤，好奇心讓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

慕瑤麻木的看著樓下的百姓們，又看了看那入口處亂了手腳的侍衛們，如今只等祁鈺上來了，這場戲便能開演了。

入口處很快便出現了祁鈺的身影，他在看到慕瑤那一刻眼睛裡充滿了震驚，他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慕瑤。

她本是父皇定下的太子妃，是父皇留給他的棋子，是他所有佈局中的一環，廢了她的妃位保留了她一命，已是他違背父皇遺願所做的決定。

“慕瑤，你要幹什麼，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給朕下來”祁鈺站在那說道，還是如往常般冰冷的語調，聽不出一絲的情緒。

身邊的侍衛們開始慢慢嚮慕瑤逼近。

慕瑤看著漸漸靠近登高臺的侍衛，眼神中帶著冷意的笑了下，她知道祁鈺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了她，他的這個皇位要想坐的穩。便不會做出當著百姓們的面殺了結發之妻這種有損他名聲之事。

慕瑤拔下頭上的髮簪，死死抵住自己的脖頸，沒有了髮簪的束縛，三千青絲散落在肩上，如瀑般的長髮蓋住了兩頰，初春的夜晚，風還很大，帶著絲絲涼氣拂起額前的碎髮，本就因病失了血色的臉上此時顯得更加的虛弱

“祁鈺，我知道你不殺我的原因，不過是維護你那所謂名聲，留結髮之妻一命，多好的夫君呀，多仁善的皇帝呀”慕瑤冷冷的望著他，言語中充滿了諷刺。

“還不快拿下”祁鈺身邊的陸仲急忙的對侍衛吩咐道。

祁鈺聞言立馬抬手阻止道，並狠狠剜了陸仲一眼，陸仲訕訕的止了聲，往後退了兩步不再言語。

“我慕家效忠祁國，輔佐先皇，我父為禮部尚書時從無徇私舞弊之事，後任相國也未曾有過結黨營私，我父為官五十一載，任勞任怨，得先皇器重，得百姓稱讚，如今一句子虛烏有的通敵叛國便定了我慕家的罪，屠了我慕家滿門，我慕家上上下下百口人的性命就這麼沒了，你這皇帝當的安穩麼，你覺得文武百官信麼，萬千百姓信麼”慕瑤憤怒的大聲說道。手中的髮簪刺破了一點脖頸，一絲鮮血染溼了衣領。

樓下的百姓聽到此言一陣譁然，議論紛紛。慕相國的事祁國的朝臣百姓皆知，之前下聖旨說他通敵叛國，百姓本就抱著懷疑。慕家滿門被斬那日，有不少百姓都去了，更有人為慕家叫冤。此時聽到樓上女子所說，便也猜到她是慕家的小姐，那個曾經的太子妃。

“慕相國看來真的有冤屈呀……”

“我就說嘛，慕相國那麼好的人怎麼會通敵叛國”

“那這其中怕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之事呀，我聽說……”

人群的議論聲漸漸鋪散開來，慕瑤看向祁鈺，他的臉上出現了不耐，慕瑤知道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祁鈺這個人最在意名聲了，如今她在全京城的百姓面前質疑他的旨意，無疑是在激怒於他。

祁鈺聽到百姓們的議論聲，看了一眼動亂的人群，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語氣中略帶怒意的說道：“慕瑤，你父親通敵叛國之事證據確鑿，朕之前饒你一命，是念及舊情，可你今日竟當眾謠言惑眾。”

“舊情？祁鈺，你我之間談何舊情？”

“慕瑤，只要你現在下來，朕便不治你的罪，允你在靜涼殿繼續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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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是不是還得叩謝你的大恩大德呀，祁鈺，你還真是無情之人”慕瑤看著他，那日先皇離世時，她便看出他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如今聽著這話，她只覺可笑。

全族被滅，父母被殺，自己還會苟活麼？

“祁鈺，你可真是可憐，沒有感情之人如同野獸有何區別”

“祁鈺你相信前世今生，因果報應麼？”

突然一支箭矢直直插入慕瑤的胸前。

祁鈺大驚，轉頭看向身後，不知何時陸仲已經拿著箭弩對準了慕瑤。

祁鈺沒想到陸仲會自己動手。

再看向慕瑤時，她已向後倒去。

箭傷帶來的疼痛讓慕瑤向後踉蹌了幾步，本就虛弱的身體踉蹌的往後倒去。

她藉著最後一絲力氣扶住欄杆，看著樓下驚呼的百姓們，終於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今日她所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讓百姓議論，只有堵不住悠悠眾口時，只有在所有人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時，哥哥日後才有機會為慕家翻案。

這時城樓那邊卻突然傳來戰鼓聲，似是傳來軍隊攻城的聲音。

慕瑤終是撐不住了，身子從登高臺上往下墜落，戰鼓聲已經讓百姓們慌忙散去。

“爹孃，瑤兒終於來見你們了”慕瑤閉上雙眼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墜落在地時彷彿已感覺不到疼痛。

大量的鮮血從慕瑤的嘴角流出，慕瑤彷彿看見動亂的人群中有人騎馬而來，從馬上跌跌撞撞的下來朝自己奔來。

慕瑤彷彿看見了哥哥……

“哥哥，我好痛……”

慕瑤彷彿還看見了杏兒，那個傻丫頭定是在木屋沒找到我，才來的吧，幸好留下的銀兩夠她生活了。

祁鈺，若真有來生，我定讓你的下場比我今日更加痛上百倍，慕瑤在最後一刻這樣想著。

她的身體漸漸不再能動彈，慢慢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