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今日天啟皇帝丟下朱慈炅回暖閣去歇息，大概睡了一個多時辰便起身去如廁，返回時便注意到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
此時他才想起自已除了是一個父親，還有皇帝的本職工作。於是他便自然而然地隨意翻看起那些奏章。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只因那些奏疏幾乎全部都是彈劾以魏忠賢為首的一眾禍國閹黨，八大罪、十大罪不一而足。
原本天啟皇帝想著的是按照往常那般處置，直接留中，不予理睬便是。
結果天啟皇帝發現一件極為反常之事，在被彈劾的閹黨一干人等裡，其中居然有不少人“棄暗投明”，他們憤然彈劾魏忠賢。
這就讓天啟皇帝頓時覺得眼界大開，這些人竟如此“識時務”，如此果斷、堅決地在如此時機選擇“撥亂反正”。
好死不死的是魏忠賢恰好忙完手頭上的事情，準備過來伺候天啟皇帝。
於是他就被天啟皇帝逮住一頓臭罵，什麼有眼無珠，無識人之能等等。
魏忠賢當時也鬱悶，這些奏疏其實他作為司禮監的秉持太監，除了內閣諸公之外，他第一時間就看到了。
但是他留個心眼，他知道天啟皇帝心軟，越是如此情況越不會怎麼著他，所以一股腦原封不動就讓人送了上來。
此時見天啟皇帝罵得越厲害，他反而越是覺得心安，而且他還適時地給天啟皇帝奉了一盞茶，讓正罵他的天啟皇帝潤嗓子。
直到天啟皇帝想起座椅的事準備親自送去永寧宮，才懲罰性地讓魏忠賢親自搬座椅，先是去了老魏最不想去的坤寧宮。
而後才轉去永寧宮，座椅雖然不重，但老魏畢竟已年近六十，也是甚為吃力。
及至聽到天啟皇帝給出了讓他的贖罪之法，他焉能不欣喜若狂？
朱慈炅聽完天啟皇帝繪聲繪色地講述，也是不禁捧腹大笑，而任貴妃眉間卻是一片釋然，唯有張皇后臉上看不出喜悲。
在場所有人中或許只有朱慈炅能瞭解其癥結所在之一二，於是他從天啟皇帝懷裡掙脫，而後跑到張皇后的身邊。
張皇后見狀趕忙一把將朱慈炅抱起，只見朱慈炅摟著張皇后精緻白皙的脖頸，在其耳邊輕輕聲道：“母后，水至清則無魚。”
張皇后聞言，有些不解地側身低頭看向懷裡朱慈炅。
“朝堂之上若人人都是如東林之謙謙君子那般便是至清，而魏老則是至濁，唯有清濁相濟，方為平衡之道。”
見張皇后默默地點頭，他繼續道：“天啟初年，東林諸君子充斥朝堂即所謂的眾正盈朝，那麼他們是如何做的？”
“其先是排除異已，而手握權柄之後，任人唯親、結黨營私。在朝廷正常運作之外，他們便會以限制皇權為已任。”
張皇后聞聽此言便有些不以為然，任貴妃則是眼睛瞪大，嘴巴緩緩張開忘了合上。
而天啟皇帝則是眼中精光四射，微笑又有些疑惑地看著朱慈炅，他不太理解朱慈炅為何會對張皇后說起這些。
“想必父皇對此應是深有感觸，兒臣今日此言絕非危言聳聽。”
朱慈炅環視了身邊的天啟皇帝等三人一眼，他發現此時的宮人們，早已在天啟皇帝的揮手示意下，全數被趕出殿外。
他輕咳一聲：“父皇、母后、母妃，且聽兒臣細細道來。”
“太祖爺雄才偉略，可為何取消丞相之制？皆因相權掣肘皇權過甚。此舉徹底打破前宋文寬夫[1]所謂之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之格局。”
“太宗爺又為何組建內閣？那是太宗爺德高望重，鎮得住任何跳樑小醜、魑魅魍魎，而彼時之內閣亦不過是參贊機要之能罷了。”
“自太祖太宗之後，天下之士大夫無時無刻不想恢復前宋舊制，他們一直都在致力於將皇權永遠禁錮在宮城之內。”
朱慈炅重重嘆了一口氣，好似心中有萬般鬱結。
“自仁宗爺始，內閣日益權重，而宣宗爺組建司禮監，是為何也？唯平衡爾。”
這一番話緩緩道來，連張皇后也瞪大了眼睛，張開了嘴巴，而天啟皇帝則是聽得不住地在皺眉，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
“其實所謂閹黨不止閹宦，其間絕大多數便是那些被東林之所謂謙謙君子所排擠的文人士大夫，是故閹黨與東林何異焉？”
“魏老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毋庸置疑，但其對父皇忠心耿耿，父皇賦予其滔天權勢亦不過是與袞袞諸公分庭抗禮以平衡爾。”
朱慈炅此言一出，任貴妃和張皇后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唯有天啟皇帝讚賞地笑著道：“你倒是看得通透。”
朱慈炅並未理睬天啟皇帝，而是在張皇后耳邊以極低的聲音道：“若魏老一去，勢必還需再培養一位攪局者，彼時需耗時數年之久，而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得不償失！”
張皇后聞言，臉色稍有緩和，不過她心裡的疙瘩，怎麼可能如此輕易便解開呢？
天啟皇帝見此倒是沒有絲毫懷疑，他似笑非笑問道：“此番又是仙人所授？”
張、任兩女聞言便同時把目光投向朱慈炅，雖然她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朱慈炅身上所謂的“神蹟”，卻也非常好奇。
他小小年紀，怎會知道如此之多？而且還能與他們侃侃而論、坐而談之。
朱慈炅有些訕訕道：“自丙寅之變後，兒臣腦海之中確然多了一些奇怪的知識，不過剛剛所言，倒是兒臣自已琢磨出來的。”
“啟稟皇爺，午膳已準備就緒。”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談敬尖細的聲音。
“罷了，我等還是先用午膳吧。”
天啟皇帝無奈對殿內三人輕聲道，而後他對著門外吩咐道：“都呈上來吧。”
隨後，在談敬的引領一下，一群太監魚貫進入殿內，他們人人手裡提著一個食盒。
……
四人用過午膳之後，張皇后與任貴妃在寢殿內閒聊，而朱慈炅則如往常般跟著天啟皇帝往乾清宮而去。
“皇兒，你不知後宮不得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