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京師萬民仍舊沉浸在寧錦之戰帶來的舉城歡騰之時，朝堂上的袞袞諸公不拘是閹黨亦或是東林卻均是反應寥寥。
他們此時幾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乾清宮昭仁殿內，外界的一切榮辱似乎都與他們無關。
待可是被趕出皇宮的旨意一經傳出，閹黨諸人如喪考妣，而那些心思活泛之輩便將早已捂熱的奏疏紛紛遞了上去。
而東林諸君子見此良機怎能不落井下石，渾水摸魚？於是彈劾以魏忠賢為首閹黨的奏疏如雪花般進入了通政使司。
因為除極少數通透之人外，絕大多數之人都堅定地認為客氏便是魏忠賢在宮內的靠山，如今他的黨羽和靠山都倒下了。
那麼離魏忠賢倒臺也就不遠矣。
事實上總有那麼一些人，即便他們內心深處知道魏忠賢的真正靠山是天啟皇帝，而並非那個奉聖夫人客氏。
但他們仍舊不願意相信他們的君父會是一個扶持閹賊的皇帝，而且他們還堅定地認為那是一個禍國殃民、荼毒天下的閹賊。
朱慈炅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也是有些出乎意料，不過轉念他就釋然了，由此便可證明他的便宜老爹沒有遺傳祖上的神經病。
而且天啟皇帝在客氏與他之間選擇了他，放棄了客氏。雖然這樣的話聽起來有那麼一些些悲涼。
於是他便繼續埋頭教寰兒識字，只是他教的大多都是簡體字，也不知道往後會不會對寰兒在這個時代的閱讀造成阻礙。
乾清宮昭仁殿，天啟皇帝手中拿著一塊長約兩寸、寬約寸許大小的木料，正在不停的用刻刀剔除一個小坑內的多餘凸起。
自鹹安宮返回的魏忠賢刻意露出一副兔死狐悲的悲切模樣，哽咽道：“皇爺，夫人未接受您所賜之府邸，堅持回返私宅。”
“可是你這老狗陽奉陰違，選了一處甚為不堪之所在，故意折損朕之臉面？”
魏忠賢慌忙跪倒，他都快哭出來了：“皇爺，奴婢冤枉。為皇爺辦事，奴婢哪敢不盡心盡力，從不敢懈怠分毫。”
天啟皇帝忍不住爆粗：“放屁，梁鳳台之事你待怎講？”
呃……
看到魏忠賢被自已的一句話噎住，不敢再行辯解之後，天啟皇帝停下手中的活計，輕聲問道：“可是對朕有所怨言？”
“奴婢不敢！”
天啟皇帝順手抄起一小塊木料朝著魏忠賢就丟了過去：“朕問的是奉聖夫人！”
“那倒不曾有，不過夫人說，皇爺您過兩日就會回心轉意，去了新邸反而距宮城遠，不如就在私宅，可隨時奉詔見駕。”
天啟皇帝輕輕搖了搖頭：“那便由著她吧，客光先與侯國興薪俸照領，只是日後勿需上值應卯。”
魏忠賢聞言心中暗自腹誹，那二位估計都不知道上值應卯為何物。他口裡老實應道：“奴婢領旨。”
兩日之後，朱慈炅終於等來了談敬手下一個小太監，言稱皇爺在乾清宮召見。
當朱慈炅趕到時，只見天啟皇帝正坐在一張座椅上，右手扶著座椅扶手，整個身體倚靠在椅背上，腦袋稍稍歪垂，雙眼緊閉。
天啟皇帝他睡著了。
朱慈炅仔細看去，發現幾日不見，天啟皇帝的鬢角居然有了白霜，他無法確定是其這幾天巨大的壓力所致，亦或是原本就有，而自已從前卻沒有注意到。
而且天啟皇帝的整個人看起來疲憊至極，他順著天啟皇帝的左手，便看到那隻做工極為精美的木質火銃模型。
朱慈炅的眼眶瞬間就溼潤了，眼淚不可控制地從他的眼中翻湧而出，他只覺得心裡堵得難受。
他明白這具模型就是天啟皇帝對他最大的歉意，愧疚於從前沒能留意到客氏會對他出手，愧疚於在他和客氏之間進行選擇，愧疚於因其念舊情沒能從重處置客氏。
他真的很想掣自已幾個嘴巴。神經病？便宜老爹？自已究竟是有多可恥？
他又想到了前世，幼時為了得到一把鄰家孩童有而自已沒有的木玩具槍，曾對父親說過多麼過分的話，而父親只是笑而不語。
後來父親他一夜沒睡，用腳踏車鏈條節、粗鐵絲、皮筋為他做出了一把用火柴就可以發射的玩具手槍。
當時的他立馬成了小夥伴中最靚的仔，而且自已卻好像沒有對父親說謝謝，也沒有為之前說的過分的話致歉。
如今這一幕與前世那一幕何其相似？那時只是玩具，而如今卻是他心中最為惦記之物，只因他經常會對天啟皇帝提起。
朱慈炅的輕聲抽泣驚醒了正在打盹的天啟皇帝，他睜開眼看到朱慈炅的模樣，立馬大驚失色，站起身來一把將朱慈炅抱起。
他有些趔趄地又抱著朱慈炅坐回座椅，急聲問道：“皇兒你哪裡不舒服？”
“父皇！”
朱慈炅看著天啟皇帝那雙佈滿血絲、充滿疲憊的雙眼，頓時嚎啕大哭。
天啟皇帝疾聲對著站在一旁的談敬喝道：“談敬！你可知道皇兒這是怎麼了？”
談敬此刻眼圈通紅的，他輕聲道：“皇爺，小爺沒事。奴婢以為，應是小爺看到您疲憊的樣子，太過心疼了所致吧？”
“小爺一直以來就極為在意您的身體，而且小爺的仁孝之心奴婢都看在眼裡了，那絕做不得假的。”
“您說您就這麼熬了幾日幾夜，每日僅小憩一會，把自已熬壞了怎麼辦？別說是小爺了，就是奴婢這幾日也是心疼不已。”
天啟皇帝眼神溫和地拍了拍朱慈炅哭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後背，輕聲道：“不就幾日嘛？不礙事，也不妨事。”
“你們二人也不必如此悲悲切切！朕自已知道，此刻朕真的無事，稍後便去歇息一時便可恢復如初。”
“皇兒不哭！快看，這便是按照當時你口述、朕繪製的圖紙做出來的火銃模型，你仔細看看，與你心中所想可否吻合？”
天啟皇帝對著朱慈炅輕聲安撫並試圖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朱慈炅有些抽泣著說道：“父皇所制，自然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