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就像是城裡最貧落的地方。
到處搭著歪歪扭扭的棚子，裡面雜七雜八地堆著些被子涼蓆。
一副馬上就要倒塌的樣子，讓人懷疑裡面到底能不能住人。
天上沒有再下雨，棚子前都放著鍋和盆。
他們用地上殘破的石磚簡單搭了個灶臺，鐵鍋被架在上面煮著什麼東西。
可能因為揀起的木柴被雨水打溼，灶裡面飄起濃重的白煙，嗆得外面的人咳嗽不止。
嘈雜的喧鬧聲逐漸消失，江知禧看著窗外的場景不禁略微失神。
淋漓的鮮血濺到他們的臉上，所有人都咆哮著爭搶。
有人從人堆裡爬出來，懷裡藏著一團血肉。
江知禧坐直了身子眯眼看，那赫然是纏在手臂上一圈又一圈的大腸。
越來越多的人分散開，手裡都抱著血肉模糊的一團。
江知禧皺著眉仔細觀察，發現地上橫著一副殘破缺失的軀體。
他們是在吃人。
滄恪伸出手捏著他的後頸，聲音落在耳畔：“不要看。”
“沒事。”
江知禧別開眼朝他笑笑，又轉頭看著四散的人群。
如果他們實在分食人體的話，那鍋裡煮著的也會是人肉。
可事實並非江知禧想的那樣。
他們手裡捧著各種臟器，原地坐下來吃得大快朵頤，滿臉是血。
野蠻啃食，根本不在意是生是熟。
那鍋裡煮的應該是啃不動的人骨。
果不其然，江知禧轉眼一看，瞧見了他們掀開鍋蓋。
然後把被啃得沒有一點肉絲的骨頭倒進了鍋裡。
別克車漸行漸遠，車窗外的景色正在飛速褪去。
新一輪的尖叫聲從後面襲來，這個時期的車並沒有安裝後視鏡。
江知禧只能把臉貼緊玻璃往後看，面頰被緊閉的車窗壓得微微鼓起。
一個身形瘦弱的男人把面前的鐵鍋掀翻，抄起板磚猛地砸上身邊人的頭。
被砸中頭骨的人應聲倒地，所有人站起身往那邊狂奔。
興奮的嚎叫聲此起彼伏，他們今天的伙食因為這個男人的舉動又豐富不少。
“飽……”
“吃……太好了……”
“要搶肉……不想吃……骨頭……”
斷斷續續的尖嚎扎破空氣，這副吃人肉的景象在街道上十分常見。
路邊都是蜷縮著的人，身邊有汽車碾過時也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地抓著自已瘙癢的面板。
下一秒又被無數雙乾枯的手拖走。
那人就像一個被死亡選中的幸運兒，臉上終於露出解脫一般的瘋癲笑意。
遍地都沒有食物，又遍地都是食物。
車輛駛入一條寬闊整潔的街道，窗外不再有野蠻瘋狂的景象。
這裡和剛才的地方就像被割裂的世界，瘋狂和秩序詭異並存，又互相雜糅在一起。
一隻微涼的掌心從後往前移，蓋住江知禧失了神般的眼睛。
他的身體被一股力道往後拉扯，後背在下一瞬靠上滄恪寬闊的胸膛。
“再睡會，到了我喊你。”
那處胸膛因說話而微微震動，江知禧的眼睛被蓋住，視線裡盡是一片黑暗。
長睫扇在滄恪的掌心，他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曲，湊上去在江知禧耳邊輕喃。
“江知禧，閉上眼睛。”
引擎聲在江知禧耳畔嗡鳴，他失重般用力抓住滄恪另一隻手的指尖。
順從地將身體再次仰倒下去。
“好。”
……
這一路睡的時間不長。
江知禧被滄恪輕聲喊醒，然後靠坐在椅背上回神。
他醒來後神清氣爽，拍了拍身邊人緊實的大腿彎眼笑道：“謝謝。”
別克車的行駛速度慢慢降了下來，坑坑窪窪的馬路上積了不少雨水，渾濁骯髒。
比起原先看到的景象，倒是乾淨整潔不少。
車輛駛入一片寬闊的平地，窗外景象飛速變換，潔白的牆面在江知禧眼前閃過。
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越來越清晰，他低下頭，去解自已腿上裹著的衣服。
那片面板被完全包裹住，現在變得溫熱又幹燥。
江知禧乾脆利落的解下衣裳，光腳踩進一旁冰涼溼透的布鞋裡。
他一雙長眉微不可察地皺起，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向下。
雙腳突然被一片冰冷侵襲，任誰也不會覺得好受。
晨光穿透玻璃照在江知禧的左臉上，對映出一條涇渭分明的光線。
滄恪偏過臉看他，放在身側的左手陡然收緊，然後又徐徐放開。
“到了。”
別克車已經停下，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的馬從車前經過，皮毛在晨光下顯得油光水滑。
江知禧身側的車門被拉開，他低頭走出去，站直身體看著那群馬車消失在寬闊的園林中。
身後響起腳步聲，他轉過頭向後看去，發現了帶著劉祥華一路小跑過來的週年。
週年臉上還冒著汗，神色看起來很焦急，一雙濃眉緊緊地皺在一起。
“怎麼了？”
江知禧也正色起來，輕輕撈住被週年帶得快要飛起的劉祥華：“我們現在得帶他去找家人。”
“不……”週年臉色難言，伸出指尖剮蹭著劉祥華臉上乾涸的血漬。
他突然轉過身朝著江知禧小聲說道：“我們沿路找過，他姐姐住的那片街區早就沒人了。”
“房子全都塌了，不知道里面埋了什麼東西，整條街都臭烘烘的。”
江知禧轉眼看向劉祥華，發現他下巴上還掛著水，不知道是未乾的雨水還是眼淚。
“我們都覺得……”週年撥出一口濁氣，繼續把話說完，“他姐姐已經不在了。”
“江哥。”
“嗯。”
“我們不管他，就真的沒人管他了。”
“我知道。”
江知禧慢慢走到劉祥華身邊，蹲下身用食指輕柔抹去他臉上的眼淚，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
劉祥華放聲大哭，混了血的淚珠一顆又一顆滴落，濺在江知禧的手背上泛起一片潮溼的溫熱。
一方手帕突然從耳側探出，修長指尖捏著那塊布料，又整個覆在了江知禧染了淚水的手上。
手帕上浸出圓形的溼痕，江知禧被滄恪握住手腕帶得站起身。
“把他帶去藥房看看。”
耳畔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江知禧撫摸過劉祥華面頰的手被滄恪緊緊攥在手心。
一個npc樂顛顛地跑過來，牽起劉祥華的手就要往院子裡面拉。
小孩嘴角向下又是慌張害怕的架勢，生怕這麼一走再也見不到這群人。
滄恪臉上看不出表情，見江知禧一雙清冽冽的眼望過來才微動唇角。
“不會有問題。”
“別怕，是帶你去看傷口的。”江知禧聞言安撫著驚懼的劉祥華，“包紮好後就能回來。”
短短几天，親人全都從身邊消失。
就算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會感到害怕絕望，更何況是不到十歲的小孩子。
哪怕他只是遊戲裡的一個npc.
劉祥華仔細觀察著周圍人的表情，用力擦乾眼淚重重點頭：“好。”
然後轉過身跟著那名npc往院子裡面走。
這小孩三步一回頭，武禮暗暗覺得好笑。
“我們都在這等你。”
他抓了抓額前的頭髮，朝著劉祥華的方向揮手，大聲說道：“別哭了娃娃，男人就得有個男人樣！”
眾人紛紛鼓掌認同。
目送雙眼泛淚花的劉祥華離開後，玩家們開始認真觀察面前的這座大院。
外面寬闊得像現代廣場，輝煌氣派的大門完全敞開，裡面又是一片富麗堂皇的景象。
震坐在門口的兩個石獅子通體金黃，面目猙獰獠牙翻飛，舌頭上還卷著一顆足有籃球大小的白玉。
陳克搓著手上去摸了摸獅子頸邊栩栩如生的鬃毛，又去掏它嘴裡的玉石，嘴裡喃喃道。
“我天呢……竟然是金子啊……”
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還在持續，不知道是從哪裡發出來的聲音。
剛才替江知禧開啟車門的那個npc緩緩從門裡出來，在眾人面前彎下腰。
“請各位快進去吧。”
他腳步匆忙，一步不停，又走到滄恪身邊說道。
“您吩咐的衣裳鞋襪都準備好了，戲班子裡的師傅們也在臺下開嗓，等各位客人換好衣服，身子乾爽後就能開唱。”
“時間剛剛好。”
npc臉上露出一抹浮在表皮的微笑，朝著江知禧鞠躬。
“這位就是劉老爺吧，咱們老爺可就盼著您來了！”
他轉過身領著玩家往大門裡面走，腳步輕快，臉上的表情也輕鬆快活。
走在長廊裡更像一隻灰溜溜的無毛長尾老鼠。
沒人知道他興奮個什麼勁。
祁山緩步走到江知禧身邊，然後搭上他的肩膀，湊上去輕聲耳語。
“我聽週年說，滄恪的身份不對勁？”
江知禧聞言抬頭去走在看隊伍最前面的男人。
滄恪本來就生得高，現在若有所感似的回頭，正巧對上江知禧看過來的視線。
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眉眼毫無預兆地壓抑下來。
“嗯。”
江知禧移開眼，伸手推開伏在肩膀上的祁山，偏過頭看著他說道。
“凡事留個心眼。”
晨曦的光影投射在地面上的水窪上，在光潔牆壁映下了瀾瀾波光。
滄恪回首，站在原地等著江知禧，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
“在說什麼？”
江知禧看著他向自已伸出的那隻手，歪頭微微愣神。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人好像有些不爽。
祁山聞言抬眼，然後雲淡風輕地笑道：“沒什麼，說你長得很帥。”
江知禧：“……”
這是事實，他倆不算說謊。
他眨眨眼，看著滄恪堅定地點了點頭。
“嗯，很帥。”
江知禧話音剛落，整個府邸就被一道滋啦的電子音貫徹。
這個聲音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四面八方圍繞著玩家，聽得週年腦袋迷糊。
“叮……”
遊戲提示音驟然響起：“已將玩家全部集齊，遊戲副本正式開始。”
正式開始？
江知禧和一旁的祁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詫的神色。
“正式開始是什麼意思？”
武禮都快氣笑了，他朝天空猛地翻了個白眼，繼續說道：“難不成昨晚只是個開胃小菜？”
玩家們不再嬉笑，被npc帶著換了衣服後又聚在一起。
這麼一換後，大家渾身都覺得爽利。
陳克是個心大的，拍了拍自已胸前沉甸甸的皮草，對著滄恪大膽示愛。
“滄恪真是八面玲瓏啊……把事兒想得這麼周到……”
“我都要愛上你了嗚嗚嗚……”
滄恪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皺起，淡淡瞥了他一眼，長腿一邁走到了江知禧身後。
江知禧本來的氣質就是溫和矜貴，現在換下原先那件粗布衣裳，站在人群裡就是一個小公子。
人群裡的氣氛好不容易輕鬆下來，他看著滄恪沒有表情的臉覺得好笑。
江知禧悄悄彎了彎眼睛，正想跟滄恪說些什麼，卻被突然跑來的npc打斷。
這人挺著個水桶一樣的大肚子，走幾步就得停下來喘口氣，掩在衣服下面的肚皮一鼓一鼓。
像是有生命般，在裡面放肆湧動著。
這個npc奔跑間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嘶啞又詭異，聽得人毛骨悚然。
“公子，劉老爺……”他擦了擦頭上冒出的汗水，一雙眼睛迸發出精明亮光，“戲就要開始了，大家請隨我來。”
江知禧看著他虛浮腫大的肚子，湊上去扶住他的手，一副關心的樣子：“身體這麼不方便，怎麼不讓別人來喊我們？”
npc受寵若驚地彈跳起來，猛地掙開他的手，臉上的肥肉隨著動作胡亂顫動。
“劉老爺，您就別折煞我了……我身體好著呢……”
他又躬下腰，把身體折成直角，小心翼翼扶著江知禧過門檻：“我平日裡吃得多，肚子里長了些肉罷了。”
“吃得多？”
江知禧把自已的手抽出來，虎口卡在npc肥膩的下巴上，像挑選物品一樣來回擺弄，狀似無意問道。
“吃的什麼，落了一身的油。”
“有什麼吃什麼……這世道也不允許咱挑食。”
他訕訕笑起來，手放到衣服上侷促地擦了幾下，眼神不受控制地往江知禧身後身上瞟。
然後立馬縮起下巴，一溜煙離江知禧老遠。
江知禧指腹上沾了些npc臉上的汗，正想找點東西擦一下，手背就覆上來一張雪白的手帕。
他抬眼看向捏著手帕的滄恪，越發覺得陳克說得對。
滄恪確實想得周到。
江知禧接過那張手帕，朝滄恪彎了彎嘴角，眉眼柔和舒展：“謝謝你。”
滄恪也沒說話，看他把手上的水液擦乾淨才用手抵上他的背，帶著人一起跟上了那個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