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祺王府,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息。
雖然礙於祺王強勢,皇帝還沒有來得及降罪,但所有人都知道,祺王聖心已失。
只待他傷勢好轉,皇宮便會有所動作。
然而祺王所受的傷實在是重,從秋到冬,還是無法下床。
王府沒有主事之人,下人們離心離德,走得走,散得散。
只扔下一個傷重不能自理的祺王在府中不聞不問。
外界的傳言之中,祺王早已經病死在家中。
可是初雪紛飛的這個午後,寂靜的祺王府中,他卻裹著一件厚厚的狐裘,在紅泥小爐上煮著這一冬的落雪。
雪水已經烹好,他用滾開的水沏了熱茶。
矮几對面,他和寧雄一人一杯。
捧起茶杯,水汽氤氳起來,讓他的面目變得有些模糊。
就連眼尾的笑意,都有一些不可捉摸的狡猾。
他面色紅潤,根本不像那個傳聞之中命不久矣的戴罪皇子。
淺淺呷了一口茶水,他對桌子對面的寧雄笑道:“天降瑞雪,是個好兆頭。舅父來京之時,未曾想到能趕上這樣一場初雪吧。”
寧雄戍守北境多年,面板黝黑、鬍子拉碴,周身散發著粗野的武人習氣。
他頗為不屑地看向雕花窗格外面,輕哼道:“北境一年有八個月在雪,哪裡是什麼狗屁好兆頭。你們這些文人,就只會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沈鳴鳶都帶兵回來了,怎麼還不讓我派人去截?”
他看不慣這個外甥的矯情做派,只覺得迎著初雪烹茶的情調,是小年輕的惺惺作態。
一心只牽掛著給沈鳴鳶設下的陷阱,他有些坐不住。
祺王卻好整以暇地將茶杯放在桌案上。手伸出窗外,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瞬間化成一片水漬。
“舅舅還是這樣著急。算算時間,他們此時應該剛剛到京城之外。”
祺王從桌上拈起慣常拿在手裡的摺扇。扇面雖有些折損,但他小心修復過,如今勉強能看出一些新絹舊紙接合的痕跡。
他將紫竹扇骨展開,用手指緩慢地撫摸扇面。
“天樞軍不能進京城,他們的大部人馬只能留在城外,只有親兵能帶進來。她離京之前親兵只留下四十多人,盡數在公主府中,我已經派人緊緊盯住了。其餘的一百多親兵,經由南城門回京,到南市的這兩里路途,足夠我們派人截住他們。”
他用扇子尖在桌面上點了幾點,用以標註提及的幾處位置。
“他們此時應該還沒有進城,若是太早出動,便會打草驚蛇。到那時沈鳴鳶警覺不進城、或是帶更多人馬進城,恐怕都難以對付。舅父不妨多等一等,待他們徹底進了南城門,我們再關門打狗,打她個措手不及。”
寧雄聽到褀王的部署,輕輕“嗯”了一聲:“殿下要下死手,還是留她一條性命?”
祺王眼中的笑意一點一點地冷卻了下來:“就算父子之情,我都不顧念了。一個小妮子,留她做什麼?”
與此同時,祥龍殿外。
寧貴妃關上祥龍殿的門,帶著隨行的幾個太監,步履匆忙地離開。
候在外面的宣妃跟她打了個招呼,她卻好像沒有看到似的,急急離開了。
宣妃眉頭一皺,心中頓覺不妙。
她招呼過皇帝身邊一個隨行的小太監,跟他悄聲問了兩句話,然後面色沉重地敲了敲祥龍殿的門。
聽到門內沒有動靜,她吃了一驚。頓時也顧不得太多,奮力用身體將門撞開。
她跌跌撞撞地衝進去,看到皇帝雙眼緊閉,躺在床上。
她嚇了一跳,連忙跑上前去。
顫抖的手指探過皇帝的鼻息,感覺到氣流的溫度,她才稍稍放心。
剛剛吐出一口氣,她怕攪擾了皇帝的休息,正要退出去。
可就在這一晃神的工夫,皇帝的鼻孔之中,緩緩流出一道血痕。
宣妃吃了一驚,也不敢亂動皇帝的身體,拉開房門就要讓侍候在側的太監傳太醫。
房門剛剛被開啟,一雙冰冷的手,忽然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嚇了一跳,緩過神來才發現,不遠處緩緩走來的,正是去而復返的寧貴妃。
宣妃窒了一下,喃喃念道:“貴妃娘娘,陛下他……”
很快她反應了過來,聲音頓時變得尖銳起來:“是你……是你!”
寧貴妃輕移蓮步走上前來,食指按在嘴唇上,讓宣妃稍稍平靜。
隨即她招了招手,身子則向一旁讓了過去。
寧貴妃的身後,兩個侍衛各自提著一柄刀。
他們中間捉著一個十幾歲的華服少女,兩道刀柄橫在她的頸間。
沈鳴鳳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她被嚇得夠嗆,只遠遠地喊了一句:“母妃!”
宣妃的精神瞬間洩了,她流出了恐懼的眼淚:“貴妃娘娘,殺我可以,求求您不要殺我的鳳兒!”
寧貴妃沒有立即回答宣妃。她提著裙裾緩緩走到沈鳴鳳的身邊,輕輕地拉起沈鳴鳳的手指。
沈鳴鳳先是被嚇得本能一縮,然後又不得不配合地抬起手指,讓寧貴妃攥住。
寧貴妃的眼瞳像捉摸不透的貓,她輕輕地眯起眼睛,彷彿在打量掌中的獵物。
“鳳兒可是本宮看著長大的,怎麼會對她不利呢?”她回過頭,盯著宣妃的眼睛,“宣妃,只要你配合本宮,你們母女,定然不會有什麼事的。”
宣妃已經顧不得剛剛祥龍宮中所見。
她對皇帝既有臣子對君王的仰慕,又有妻子對夫君的愛慕。皇帝身遭寧貴妃暗算,她又驚又怒,恨不能親自替他報仇。
可是皇帝再親,終究隔著一層,比不過血濃於水的親生女兒。
她只好含著眼淚點頭說道:“貴妃娘娘儘管吩咐便是,妾身唯命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