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王子終究還是回應了海公主的請求，緩步向前，向宮殿內室走去，畢竟海公主和海將軍是不同的。
只是這一次不同，不再是海將軍提著一張臉在前面帶路，而是反過來，水王子冷著一張臉走在前面，海將軍垂著頭不甘卻又只能無可奈何地面上恭敬的跟在後面。
就像水王子他可以隨意懲戒海將軍，卻不能叫海公主難堪，畢竟海公主的力量和權柄對海的作用也是不可忽略的。
倒也不是害怕海公主什麼的，只是真的撕破臉皮會讓事情變得有點棘手麻煩起來，而水王子討厭處理麻煩，在他們沒有觸及自己的底線情況下，水王子懶得和他們那麼較真。
畢竟，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嘛。
……
水王子究竟知不知道身後之人的忿忿不平呢？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不在意。
畢竟剛剛已經懲戒過了，只要海將軍沒有在明面上不懂規矩，叫人不喜。水王子也不會非要計較。再說沒有誰會去在意一隻螻蟻的喜怒呢？
那是弱者才會去思考的事情。
……
一進入內室，水王子便透過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珊瑚珠鏈做成的簾子，看到透藍色紗帳裡若隱若現的坐著一個身姿曼妙的長髮女子。
至於海將軍在水王子進入內室之後，就自覺的站在門口充當起了門神。未曾踏入。
“海公主。”水王子止住了腳步，出於禮儀還是隔著珠簾和紗帳輕聲喚道。
“許久未見，水王子，別來無恙否？”
坐在紗帳後的女子，身子輕搖，一雙塗著藍紫漸變豆蔻的纖細的柔荑從藍色的紗帳中緩緩探出。
“別來無恙，甚好。”水王子默了默，還是耐著性子與她寒暄了幾句。
……
“何必這般疏遠？”
“上前來吧，水王子。”
“這事還是你自己親自來看比較好。”
從紗帳裡探出來的手輕輕地招搖著。
水王子隔著珠簾默默的凝視了一會兒模糊不清的人影，還是撩開了珠簾，走了進去。
……
隨著水王子撩開了珠簾屏障，不知從哪吹來一股風，吹開了層層疊疊的紗帳，露出了裡面之前半遮半掩的人影。
“……你。”
等水王子徹底看清楚了坐在床上的人影時，即便是常年面不改色的他，也不禁失了往日的平靜，瞳孔微微放大，似乎看見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
雖然眼前的海公主海顏依舊是水王子印象中的模樣，飄逸的長髮戴著華麗的髮飾，紫藍色的雙眸夢幻的宛若浩瀚星辰。豔麗而悲憫的臉上點綴著些許藍色的鱗片，手持著青藍色的佛珠，姿態慵懶卻不失優雅地坐在了軟榻之上，可即便是這樣，水王子還是一眼察覺出了問題，海公主裙襬之下若隱若現露出的竟是一雙人類的腳。
“……”
“這便是我喚你來卻又不親自迎接於你的理由了，水王子。”
面對水王子的沉默，海公主幽幽地嘆了口氣，蔥白的手指輕輕的劃過了自己層層疊疊的魚擺裙，那裙子便在一瞬間短了許多。
於是水王子便看得更清楚了。
那層層疊疊的漸變長裙之下，本應該是美得驚心動魄的魚尾之身，卻被兩條纖細的，宛若無骨的人類的雙腿代替了。
而這兩種形態，都若隱若現的，交替著出現，似乎是在抗衡著。
這並非是什麼像鮫人或人魚一族將魚尾幻化成腿的法術，而是一種不知何種緣故強制印在海公主身上的“規則”，使她體內的力量紊亂，也讓她的真身無法維持。
“……這比我預想的要快很多。”水王子很快就回過了神，他雖然震驚卻也並非無法接受，因為這件事他早就預料過，之所以還會震驚，只是未曾想過這事會來的這樣的快。
“是啊，我也未曾想過會這樣快，這樣嚴重。”海公主手指輕撫，原先變短的裙子便又變回了原樣，遮住了那在她看來醜陋而無用的人類雙腿。
“我曾幫助過人類，所以他們為我塑造雕像，可他們卻為了內心的慾望，無論是求雨還是金銀珠寶，亦或者風調雨順都在不斷地向我乞求，人類世界的法則之力在蠶食著我。”
“而海族人民也因為時間的流逝不再信仰我，現在海族年輕一輩，恐怕是知道我的都沒幾個吧。”海公主的聲音依舊空靈悅耳，絮絮叨叨地訴說著那些記憶中的舊事，可卻難掩自嘲。
“我也曾天真的以為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把體內不屬於自身的力量排斥出去，卻萬萬沒想到，只是徒勞的越陷越深。”
“我早就告誡過你，人類信仰是毒，你卻毫不在意。”
“不過這就是你讓我替你暫代須彌之海之主的緣故嗎？”
水王子對海公主的所作所為並沒有做出什麼評價，也沒什麼想法，反倒是問了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沒錯。”聽到水王子的問題海公主也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他為何明知故問？不過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那我若是替你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可否離開這須彌海了？”得到了海公主的回應，水王子也不囉嗦，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問剛剛那個問題的緣由。
“這……”聽到水王子這樣說，海公主又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怎麼，不可以嗎？你又有何難處？”
“水王子，你是世間所有水的化身，亦是世間所有水的主宰，這裡是須彌海，最接近世界水的本質之地，沒有誰比你更適合呆在這裡了，在這裡有你的子民，而你在這裡也將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為何要想著離開呢？你難道不願意在守護海的平靜與壯闊了嗎？”
“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情，海公主。”水王子直視著她疑惑悲憫的臉。
“我才是水的本源，被我認可的才是這世上最接近水的本質的存在。”
“而我……並不需要你們的認可。”
“我本來無心戳穿你那可笑的謊言，可你卻不願意真誠待我，那就無甚好說的了。”
“什麼謊言？”海公主聽到這句話面露茫然，似乎無法明白水王子的意思，但持著於佛珠的蔥白玉指捏得有些發白。
“你說人類被慾望吞噬不知節制，你們又何嘗不是用自己的慾望做成枷鎖，成為妄圖遏制我的存在？”
“……不會的，怎麼可能？我們只是……”
“只是什麼？……不過是把自己的卑劣披上那無趣的大義罷了。”
“你口中的那些所謂的海族子民，不僅僅是忘卻了你，甚至現在也渴望取代我了呢。”
“力量總是無窮無盡的，你為什麼會被人類的法則纏上？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雖然它會汙染你，但同時你也一樣的獲得了力量，對吧？”
“你現在這樣也不過是你沒能剋制自己慾望的後果罷了。”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還是說你覺得我像你那無知愚蠢的蠻子侍衛一樣隨便兩三句話就能輕易哄騙了？”
“你是不是忘了這世間萬物的水啊……”
“都是我無處不在，無形無相的耳目啊。”
“這世上太多的事，我只是不想知道也不曾計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