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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下城

葉誠又轉回去看著陳樂屍體周圍圍著的那些學生。

這時他們又恢復了正常,有人在輕輕的啜泣,看著他們臉上悲傷的神色,陳樂的人緣應該不錯。

“不要有負罪感,你的做法是正確的,那個小夥子想必也是這麼想的。”

中年店主看著葉誠臉上陰鬱的表情,不由得出聲安慰。

“我知道,但是他那麼年輕,我只是為他感到不值和同情,他應該有更好的未來,而不是這麼糟糕的死在路邊,連遺言都要別人代為轉達。”

聽了店主的話,沉默了一會,葉誠張口說道。

“並且我還想到他的朋友,他的父母聽到他死訊時的感受,我就有些……有些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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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悲傷,不是你殺了他嗎,真是偽善的人,你為什麼不趕緊去死呢?”

轉過頭來,葉誠看了一眼店主,店主的表情此時猙獰而富含殺意,死死的瞪著自己,但葉誠無視了這句話,輕聲發出問題來。

“我不是清城人,我是來這裡辦事的,我不是很熟悉這裡,在這裡,這種事情,很常見嗎?”

隨著問題的問出,店主的表情突然扭曲變化起來。

同時脖子左右扭來扭去,發出骨骼折斷的聲音,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店主根本沒有轉過頭來注視過葉誠,臉上一直都是一副有些悲傷的表情,盯著陳樂屍體那邊的情況,隨後他發話了。

“嗯……看得出來,你是剛從上城來的吧。”

葉誠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店主伸手在身上摸索著什麼,然後掏出個煙盒來。

“嗯……我猜到了,如果你是清城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你肯定不會說這些話,也不會問這個問題。”

“至於你問的問題,要看怎麼定義這種事情了。”

“什麼意思?”

“如果說這種事情指的是迷失的話,清城無時無刻在發生這種事情,但如果是年輕人突然迷失,暴走殺人的話,一年會發生幾百次吧。”

“幾百次?”,雖然情緒低落,但這個數字還是震驚了葉誠。

在上城,一年發生一次這種事件,都會被大幅報道,上當天的新聞頭條,並且引起大量的關注和哀悼。

但他震驚之餘也注意到了店主前半句話,帶著疑惑,他出聲詢問。

“請問,無時無刻在發生這種事情,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

店主一邊回答葉誠,一邊點了只煙,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呋的一聲吐出一團白色煙霧。

“下城可不比上城,沒有特殊的防護罩,雨水裡的汙染無法完全清除,雨水進入水迴圈,下城的人再怎麼躲都躲不開。”

“五十五歲,這就是清城人的唯一的壽命年限,過了這個年限,身體的汙染指數就會超標。”

又吸了一口煙,抖了抖菸灰,店主繼續講述下城的情況。

“汙染指數超標了,就會迷失,變成怪物,所以,我們都活不過五十五歲。一但差不多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會去臨終關懷醫院,在那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最後在一針化學藥劑下無痛的死去,在迷失之前保持自己最後身為人類的尊嚴。最後將遺體打包裝好,送到防護罩外的處理區一把火燒成灰,這就是我們從出生就面臨著的命運。”

葉誠聽完店主的陳述,他感到一種巨大的震撼,想問些什麼,但是彷彿嘴唇像黏住了一樣,口乾舌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雨滴拍打著雨棚,店長繼續抽著煙,兩人一人站著一人坐著,場面詭異的安靜下來。

但在葉誠的耳邊,開始有許許多多的人在呼救,悲嘆著自己的命運和對於葉誠為什麼不伸出援手的痛苦拷問。

他盡力無視這些話語,專注於自己的思維。

“上城,沒有提供足夠的疫苗和淨化劑嗎?或者在當地建設生產工廠嗎?”

過了一會,葉誠終於發聲打破了這令人不安的靜謐。

“上城不允許在下城大範圍建設生產工廠,而直接提供的疫苗不夠,而淨化劑也不夠,下城區的人可比你想象中多的多。”

店長咧了咧嘴,笑容欠缺感情,顯出難以言喻的無奈和憂傷。

“清城裡起碼有三百萬人只能硬扛著,希望自己不要因為某天的情緒失控或者運氣不好就變成了殺人怪物。”。

“再說了,淨化劑只能保證人不會突然迷失,並不能徹底清除雨水對人體的汙染。”

“五十五,這是清城人逃不過的界限,可能這算是好的了,聽說有些地方的雨水汙染比清城還要嚴重,唉。”

店主已經把煙吸完了,吐出最後一口煙,他將菸頭彈進雨棚外的雨水裡。

菸頭掉進水裡,看著上面的紅色瞬間暗淡消失下去,然後他眯起了眼睛,“真的不夠啊。”

“如果單單是壽命問題,我們也許還能接受,但是我們卻要隨時面臨迷失的風險,整天活在心驚膽戰之中,這合理嗎?”

“上城的人可以安心的活著,而我們就不行嗎?”

店主說到這,凝視著陳樂的屍體,“至少讓年輕人能安心的度過他們的青春吧……”,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店主的臉上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憤怒或者譴責的表情。

他知道身邊這個年輕的上城人不是他發洩的目標,他也是個年輕人,一個不知世事的年輕人罷了。

但在葉誠的視角來看,店主完完全全面對著自己,臉上全是鄙棄和厭惡。

他感覺店主的手上肌肉緊繃,彷彿要一拳打在他的臉上,但他知道這只是自己的幻覺。

他已經習以為常。

這時他突然站在上城那些貴族們的豪華的晚宴之中,舉起的酒杯,徹夜的狂歡,動人的音樂,舞動的裙襬,一切都是那麼紙醉金迷。

他也站在其中,卻渾身溼透,只是冷眼旁觀,燈光在他身邊打出一個光圈,顯得他格格不入。

用力咬了一下舌尖,痛楚將他帶回冰冷的街邊,讓他喘起了氣。

現在他看著那個彈出去的菸頭,他突然覺得下城人就像那個熄滅的菸頭。

它被上城無助的彈進外面的瓢潑大雨中,任它在雨水裡被打溼浸滅,最後順著雨水流入不見天日的下水道里。

下水道里有無數的眼睛在盯著他,耳邊傳來竊竊私語。

也許失去感情是好事,至少他不會面臨無時無刻的幻覺折磨。

也不會被他人的情緒感染,連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自發產生還是被傳染同化。

“你救了這些人有什麼意義呢,不過是又讓他們多活一天罷了。”

有嬉笑聲從耳邊傳來,葉誠突然感到一種無力感。

在上城導師沒有教導過他們要如何對抗這種無力感,他的父親也沒有和他講過下城的故事。

當他問起下城時,他們都告訴葉誠,只要你去過下城,你就理解一切了。

葉誠現在才明白導師和父親的意思,疲倦感翻湧上來。

他再沒有說話的力氣,往後挪了挪,靠住了牆,閉上了眼睛,想要恢復一些體力。

在談話間,崗警已經全副武裝的趕到,確認問題已經消失後,拉起警戒線。

他們留下了一名崗警來記錄事件經過,並且呼叫處理人員來接收屍體後,其他人已經離開了現場。

他等待著留下的崗警結束對學生的問話和記錄後來問詢自己。

走過一遍程式,他就可以先行離開,去自己原本要去的酒店休息了。

先是在顛簸的船上度過了漫長的兩日,現在又經歷了一場意料之外的突發戰鬥。

那些再次翻湧而出的幻覺,以及和店主的聊天,讓他的精神承受力到達了一個閾值。

他才十八歲,這連番的衝擊已經攪得他疲憊不堪,現在他只想在一個能睡覺的安全地方,安心的睡上一覺。

但葉誠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罷了,事實上他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知道。

過了一段時間後,他才懂得什麼是下城。

而他懂得上城是什麼,又是更長的時間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