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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是很可愛

當許黎歌又一次被噩夢驚醒,她起身走出房門,走向月光淋漓的客廳。

就在兩個小時前,外婆被她氣哭,她最不敢露於人前的疤痕再次被血淋淋撕開。

她站在這滿地月光裡,心臟充斥著一種荒蕪的平靜。其實走到這個境地,一切都已經像錯軌的的列車,很難再走回正軌了。

她知道他們的擔心,雙相這個病,時哀時喜,陰晴不定,沒人知道她下一刻是哭是笑,也沒人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算最終的痊癒。她的生命將無時無刻不存在著風險,直至死亡。

而恰好,她的死亡無法算是終結,只能是另一種苦難的來臨。

所以她確實從未想過死亡,哪怕無數次瀕臨無法自抑的絕望,她也只敢睜著眼生生熬過一個又一個如此般月色皎潔的夜晚。

她走進窗臺,乳白的月光慷慨地灑落,在樹梢上,在路燈裡,在晚風中,在許黎歌每一次難得入眠的夢中。

月色躍上她的眉睫,將她的目光染上一層朦朧的薄暈,她那般專注地望著窗外的月亮,彷彿下一刻就要化身飛向瑤臺的仙子。

但她最終只是垂下眸,輕聲低喃:“我不畏懼苦難,我也不會成為他人的苦難。”

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再抬眼時,沉慟和哀傷已然散去,隨之漫上來的是一種充滿生機的堅定,像從廢墟里野蠻生長出的倔強,不再懼怕經年累日的風雨。

許黎歌嘴角揚起一抹笑,像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窗外的月亮聽,她再一次保證:“我已經好了,我不是神經病。”

她翩然轉身,打算回房間睡覺。

目光不經意一瞥,看到了桌旁的地板上散落了幾張紙一樣的東西。她湊近一看,是幾張作業紙。

可能是剛剛去扶外婆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她撿起來和桌上的作業紙放一堆。怎麼是一張一張交的作業?她不禁好奇翻了幾頁,紙上都是一首一首的小詩,也有幾首較長的。

原來作業是寫詩嗎?

許黎歌來了興致,但又實在光線太暗,看久了眼睛疼的很。

她不敢開燈,到時候外婆他們發現她還沒睡就麻煩了。她只好回房拿了手機,挑了幾張去窗臺打著手電筒湊著月光看。

其實看同齡人的詩還挺有意思的,但大多寫的都有點敷衍,像是匆匆而就,沒有太多品讀性,而且不知為何,這些詩竟然都沒有標題。

許黎歌草草翻看幾張,還沒看到她很喜歡的,不過倒是摸清了這次寫詩的主題應該是“自由”。

隨手又翻過一張,那筆俊逸飄然的字首先撞入了她的眼簾。還沒來得及抓住這字帶給她的熟悉感覺,目光已經沿著詩行一字一字劃過。

我轟烈地托起人間,

走向迷霧四起的胸膛,

夕陽裡是詩行間的月亮,

懸於蠻荒,

像我歸巢的翅膀。

一股毫無緣由的悸動漫上她的心尖,這股情緒不像她往日所謂的悲與歡,她無法形容,只是如詩裡一般,她置身於那個月光無私的荒野,歷數過去的樁樁件件,這世間人潮洶湧似海,詭譎難懂又迷霧遍佈,她如同那隻離群的鳥,跌得遍體鱗傷也只是想尋找自己的巢。

鬼使神差的,她把手電筒的光往下一移,作者的名字顯於光下。

周時祺。

原來是周時祺。

果然是周時祺。

有一瞬間,她想將這首詩私藏,但又意識到這是周時祺的作業,她只好作罷。

她把作業紙放回去,整理好,意猶未盡地回了房間。

也許明天會是個很不錯的天氣,臨睡時她想。

翌日。

許黎歌伏在桌上寫昨天周時祺的那首詩,她眉宇輕蹙,看起來寫得格外認真,但旁邊的垃圾桶裡卻扔滿了廢紙團。

“碰”,又是一團廢紙進了垃圾桶。

許黎歌揉了揉手腕,她手都寫酸了,但就是寫不出周時祺的那種感覺。

她長嘆一口氣,看著滿桶廢紙懊惱不已。

早知道就不寫了,還浪費紙。

許黎歌撇了撇嘴,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格外明朗的天氣,心裡的不爽也好像散了不少。哎,就是可惜了,下午就要回去了,那張紙條也拿不到了,不然還能等外婆看完作業找她要。

碎陽在玻璃上恍然一閃,她心裡也驀然福如心至。

嘖,再麻煩周時祺給她寫一張不就得了,糾結這麼多幹什麼?

她看了眼時間,現在應該剛好是大課間。此時不去更待何時,她換了鞋就直接跑出了門,朝著653班飛奔而去。

此時操場上正好散操,周時祺和紀斯羽隨著人流往教室裡走去。

旁邊不少女生們不知朝他倆看了多少眼,但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搭句話,估計就連同班同學看見了這兩人都得繞道走。

因為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今天這兩人氣壓低的不行。

紀斯羽首先陰陽怪氣:“你今天這臉擺給誰看呢?沒看見人家學妹都給你嚇到了嗎?”

周時祺冷哼一聲,差點沒給他氣笑,“紀大少爺,你看看自己的臉行嗎?死了三天的都沒你這麼臭。”

要說實話,確實還是紀斯羽反常一些,主要是周時祺每天都那樣,臉上總是沒什麼表情,好像對什麼都不太關心的樣子,也很少能因為什麼事會讓你覺得他在開心。

兩人誰也不讓誰的走進了教室。紀斯羽先進門,一抬眼就愣在了原地。

周時祺差點撞上,反口就說:“幹什麼?你路都不會走了?”

紀斯羽臉色立馬就緩了下來,走過去,用一種近乎溫柔的語氣朝那個漂亮到張揚的女孩說:“阿韻,你怎麼現在來了?”

秋韻彷彿這才注意到他,抬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因為我不想做課間操。”

周時祺沒興趣看戲,本想出門溜一圈再回來,但目光一瞥,秋韻面前的那個女生不是許黎歌又是誰?

“阿黎,你怎麼來了?”

聽到他的聲音,許黎歌立馬轉過身,興致勃勃的朝他說道:“我想讓你幫我個忙。”

“什麼忙?你說。”

“你先坐”,許黎歌扯著他的衣服讓他坐下,自己坐到他旁邊,說:“你把你昨天交的那個詩再寫一遍給我好不好?”

許黎歌態度熱情得讓他有點無措,他只能強行鎮定:“你要那個幹嘛?”

“我覺得你寫的很好啊,我本來想自己抄一份的,但我的字沒你的好看,我還是想要你寫的。”

她直白得讓周時祺臉熱,他清了清嗓子,“這是我前幾天瞎寫的,我現在……不太記得了。”

“沒關係,我背下來了”,許黎歌連紙都給他準備好了,一副不得到誓不罷休的模樣,“我給你念,你寫。”

許黎歌還真就開始念:“我轟烈地托起人間,走向迷霧四起的胸膛……唔,怎麼了,你捂我嘴幹嘛?”

周時祺實在是沒這麼不自在過,說話都點結巴:“你別唸了,我……我記起來了。”

許黎歌彎著眼朝他眨了眨:“好,那你快寫。”

周時祺越寫頭越低,許黎歌近乎灼熱的視線讓他坐立難安,偏偏她還自認非常貼心地提醒他:“頭別這麼低,對眼睛不好。”

周時祺“嗯”了聲,僵硬的把背挺起來。

他平日裡死寂得翻不起半點波瀾的心理活動此時像灶臺上的沸水,再燒下去他真的快窒息了。

在放下筆那一刻,他無比慶幸這詩只是他靈感一現的提筆一寫,只有短短五行,不然,他真的不知道他能失態到何地步。

他一寫完就立馬把紙塞到許黎歌手中,用自認還算正常的語氣說:“寫的不太好,你看看。”

主要是他剛剛有點太緊張了,手都在抖,他怕她不滿意。

“是不是沒寫好?我再寫一遍吧。”

身後紀斯羽冷哼一聲,“還寫呢?還有八分鐘上課,夠不夠你再寫十遍?”

許黎歌仔細把那張紙疊好,塞進口袋,朝他笑了笑,“不用了,寫的很好。”

“謝謝啦,那我先走了”,許黎歌轉身向教室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頭,“我下午就要回寧海了,但我暑假會回來的。”

周時祺怔了下神,應道:“好的。”

許黎歌又笑了下,彎彎的眼睛彷彿能漾出光,“那,再見。”

他僵硬的回了一笑,“再見。”

許黎歌轉身離去,輕快的背影如同翩然的燕,輕輕扇兩下翅膀,就能在他心裡喚起軒然大波,久久無法平息。

他也不願平息。

身後秋韻伸了個懶腰,對他說:“她暑假要是來了,你記得叫我,我來找你們玩。”

周時祺疑惑回身,看了眼目光殷切,欲言又止的紀斯羽,才和他一樣看向秋韻,問:“為什麼?”

秋韻挑眉,“因為我覺得她很有意思啊,而且我又沒有什麼朋友,暑假估計會無聊死。”

紀斯羽忍不住開口:“暑假我們可以……”

秋韻正眼都沒給他一個,反而興致勃勃的和周時祺說起話來,“你知道她看見我的第一眼怎麼跟我說的嗎?她說我就是她最想要的那種長相,哈哈哈,雖然我確實很漂亮,但沒有人跟我這麼說過誒,倒是有很多人說我漂亮得太精明瞭。”

周時祺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她已經很漂亮了。”

“我也是說嘛,她簡直可愛得跟洋娃娃一樣。所以我問她為什麼,你知道她怎麼說嗎?哈哈哈哈……”,她自顧自的笑了好一陣,才說:“她說她的臉太乖了,發起脾氣來都沒誰聽她的。”

秋韻緩了口氣,擦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撐著腮說:“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女孩子。”

周時祺也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是很可愛。”

隨後又看到了紀斯羽看向他的哀怨目光,他聳了聳肩,攢著剛才的那點開心轉過身去準備上課了。

紀斯羽攥緊了手中的筆,狀若無意的將目光投向窗外。一切景物在他的眼裡都模糊起來,只有餘光裡烏黑的長髮和一片澄澈的藍。

當月亮爬上漆黑的夜幕,三中的晚自習也終於在高亢的鈴聲中迎來了結束。秋韻收拾好書包準備回家,但紀斯羽跟那打坐似的,半點沒有給她讓道的意思。

她正準備說讓讓,結果倒是紀斯羽先開了口:“我今天還能送你回去嗎?”

說實話,秋韻是很不希望看到他這幅失意潦倒的模樣的,她希望紀斯羽可以一直驕傲,一直前行不止,她知道他暫時無法自由,但他們還有那麼多時間,總有一天,他會擁有一片獨屬於自己的天空。

她不希望,也不願意,讓自己成為他自由路上的一道枷鎖。

“不用了,你早點回去吧,不然你媽媽會擔心。”

雖然秋韻的本意是不想再讓他媽媽再因為他倆的事來為難的,但到了紀斯羽耳朵裡,自然就以為秋韻的氣還沒消。

“……對不起。”

對於此刻的紀斯羽來說,最無用的和好方式就是道歉,但,他又只能道歉。

一切關乎承諾之類的話語都因為他的年齡顯得那麼不夠可信,十七八歲的少年一無所有,除了脆弱又高昂的自尊心。

秋韻看著他逐漸泛紅的眼眶,在心裡嘆了口氣,知道如果今天不和他說些什麼,怕是他這一陣子都不好過。

“走吧,我們談談。”

紀斯羽一愣,連忙站起身,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好,那我今天可以送你回去嗎?”

秋韻看她還在糾結這個問題,無奈開口:“今天真的不行,我媽媽會來接我。”

他眸光也隨之一暗,“……好。”

秋韻迅速帶著他來到了小花園的亭子旁,這裡晚上的時候很少有人來,也算是個聊天的好地方。

“我承認被你媽媽說了一頓後是有點鬱悶”,秋韻氣還沒喘勻,就直接開門見山,“但我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怪你的意思。”

見紀斯羽要開口,秋韻擺了擺手,示意她還沒說完。

“你聽我說就可以,我媽媽應該在校門外等我了,我們不能說太久”,她緩了口氣,“其實你媽媽特意來找我,我確實有點意外,但她當著我的面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要幹什麼了。說實話,我那時候還是有點委屈的,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這戀愛還沒談,手都沒牽呢,就要先被批評一頓。”

紀斯羽低著頭站在那裡,像一柄要被折戟的劍。

“我從小聰明又漂亮,我媽媽說我生來就是要當小公主的”,她自己也不禁眼紅,“本來,我確實不該為了誰去受委屈。”

“但我還是在那裡聽你媽媽說完了全程。”

紀斯羽閉著眼,緊咬著唇嚥下了所有苦楚,至此,他已經連一句“對不起”都說不出口了。

“紀斯羽,睜開眼,看著我”,秋韻看著他,“我說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他重新睜開眼看著她,眼裡都是水霧。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愧疚,更不是想聽你說什麼對不起”,她深吸一口氣,“說實話我自己也不懂,為什麼當時能這麼平靜的聽你媽媽說完,但現在我明白了。”

她伸手擦去他的淚,“因為我想同感你的難過。”

“其實你媽媽說的那些啊,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麼”,秋韻看他不信,“真的,完全不痛不癢,你媽媽不就是覺得我太漂亮了,說是我勾引你嘛,這也沒什麼,之前也有人嫉妒我,罵我狐狸精的……”

“不準這麼說!”紀斯羽氣急,又心疼她開玩笑還要開在自己身上。

“好好好,我不說了”,秋韻認真望著他,“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的。”

紀斯羽一時五味雜陳,說不清什麼感覺。

“我知道你現在不自由,很多事情身不由主,我不和你媽媽爭執,也是希望她不要因為我,而給你施加更多的壓力和束縛。”

“我既然喜歡你,自然希望你自由和快樂。”

紀斯羽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懊悔自己的幼稚和無能。羽翼尚未豐滿的鷹,連追求自由的權利都沒有。

“我接下來還有幾句話,你好好聽我說完。”

紀斯羽紅著眼點頭。

“其實要是不清楚你的情況的話,以我的性格,我肯定早就跟你表白了,但我仔細想了想,我們現在確實不適合談戀愛。下學期就高三了,時間會更緊,我也不希望你以後每天都要承受你媽媽的懷疑和質問。所以……我們就像現在這樣好嗎?做同桌、好朋友。”

紀斯羽也不敢奢求更多,這樣已經是驚喜了。

他啞著聲應道:“好。”

秋韻這才舒心地笑了笑,說:“那我要回去了。”

紀斯羽睫毛都是溼漉漉的,一簇一簇,看起來可憐的很。

她嘆了口氣,拿出紙巾仔仔細細的把眼淚都給他擦乾,她突然問了句:“要我給你擤鼻涕嗎?”

紀斯羽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什麼難過,什麼自責,全被她這一句話給衝散了。

他把紙巾搶過來,帶著鼻音狠狠說了句:“不用。”

秋韻哈哈大笑:“那我走啦。”

她瀟灑地揮手轉身,帶著她特有的張揚和驕傲,像嬌豔似火的玫瑰,在夜裡也總是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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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韻總是耀眼的。

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朝他喊道:“我等你自由。”

隨後便深入這月色,再看不見那抹纖細的身影。

紀斯羽站在原地,背挺得很直,周圍月光肆意傾灑,如霜滿地,他是這雪色裡最傲然的一棵松。

他會自由。

他終會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