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
周時祺聽著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雀,沉聲回覆紀斯羽。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那邊紀斯羽問。
周時祺也拿不出保證,“我儘量早點回來。”
“行,那我掛了,有事就打電話。”
“嗯。”
周時祺撥出口氣,扔下筆,走出了房門。
“外公,你怎麼在這?”
無錯書吧周時祺在後花園裡找到了羅常晉,老人今天的氣色一反常態的好,緩慢又認真地打理著新開的花苞。
羅常晉笑著看他,“你肯出門了?”
“我要寫題呢。”周時祺無奈,又問他,“外公,你身體是不是好些了,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
羅常晉笑而不語,只是說:“總不能一直躺在床上,誰知道還有多少時間呢?”
“別這樣說。”
周時祺走過去幫他的忙,“外公你的身體會慢慢好起來的。”
此時正值黃昏,金色的陽光灑在羅常晉花白的頭髮上,透著股和藹的慈祥。
“外公!哥哥!”
羅時音突然從家裡跑出來,可愛又活潑的身影像夕陽下歸巢的鳥雀。
“哎呦,音音,怎麼出來啦?”
羅時音乖巧地趴在老人的膝頭,“我喜歡和你們待在一起。”
羅常晉笑眯眯地應著:“好啊,那多陪陪外公。”
周時祺眼裡含笑,嘴角輕輕揚起,和他們一起靜靜地感受著這難得的寧和。
“哥哥,這個給你。”
羅時音突然把手裡一直拿著的團扇遞給他,周時祺接過一看,輕聲笑了。
是之前在荷花遊湖的時候,阿黎給她畫的扇子。
“這是那個姐姐給我畫的,你不是想她了嗎?我可以把這個送給你。”
周時祺沒忍住笑,“你怎麼知道我想她了?”
羅時音眯著眼睛笑,“我看見你晚上偷偷看她的照片了。”
羅常晉冷哼了聲,“還說天天在房間唸書呢,別把我外孫女教壞嘍。”
周時祺無奈,“外公,我真寫題呢。我哪天不是四五個老師輪流給我上課啊?”
羅常晉自然知道,周時祺還沒回來前,他就已經把這個外孫從裡到外都瞭解得清清楚楚了。
他拍拍羅時音的小手,“音音啊,我和哥哥要去個地方,你先回家等我們好嗎?”
羅時音向來聽話:“好,你們要早點回來,我在家等你們吃飯。”
說完,她就又自已一個人走回家,小小的身影堅定又單薄。
周時祺疑惑:“外公,要去哪?”
羅常晉朝他招手,“過來,推著我走。”
“領你去見見你外婆。”
周時祺沒再做聲,沉默地推著輪椅,在他的指示下走向林子深處。
時間還早,西沉的太陽還正高空。
林子越往裡走越靜,也聽得出後面是跟了人的。
“不用管。”羅常晉反手拍拍他的手背,“今天我們好好說說話。”
“也許就這一次了。”
周時祺緊抿著唇,外公今天已經不止一次說過時間不多了。
“外公,你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羅常晉聞言大笑起來,“孩子,我身體沒有病啊。”
轉而又輕聲說:“只是到時候了,你不用太難過。”
這個道理誰都懂,只是輪到自已的時候,總還是覺得時間太快,命運不公。
尤其在他才剛剛明白何以為家的時候。
他垂著頭,“外公,我不想離別。”
生離,死別,他都不想。
只是以前他不會說出來,因為那樣會顯得脆弱無力。
但在這個慈祥包容的老人面前,他又想真真實實地當一個迷茫的晚輩。
林子的樹長得不算密,斑駁的樹影一大塊一大塊地鋪了滿地,伴著他們一路前行。
這裡有一條專門的小路,橫亙在樹林間,曼延到樹影深處。
“小祺,死亡只是我生命的終點,與我無關,與你也無關。”
周時祺抿著唇,半晌才說:“外公,我不懂。”
“不懂也沒關係。”羅常晉道:“這世間的事其實都很簡單,你想得越複雜,反而過得越不開心。”
老人的嗓音有些沙啞,滾著混濁的日落,慢慢熨帖了周時祺的思緒。
“我這一生該體驗的都體驗過了。”
“愛情,親情,友情,財富,自由,想擁有的東西我都得到過,也失去過很多。”
“但到了現在,我也沒法告訴你什麼人生大道理。”
羅常晉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說教的長輩,相反,他更願意看到每一個晚輩自由昂揚的生長。
“小祺,人生這條路,你無論怎麼走都是會有遺憾的。”
“我無法告訴你正確的方向,但我會為你留下試錯的底氣和機會。”
周時祺安靜地聽他說,混著歲月的字眼冒出滾燙的溫度,又輕又重地敲在他心上。
說話間,他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一座孤墳靜靜地佇立在前方,墳前有一塊碑,碑上是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人。
“這是你外婆年輕時的樣子。”
羅常晉眼裡帶了點溫度,“她走之前說,墓碑上不準放她老了的照片。”
說著說著他自已笑了,“她總是這麼愛漂亮,明明已經這麼漂亮了。”
“小祺。”羅常晉突然拉過他的手。
“你已經見過你所有的家人了。”
周時祺心一顫,鼻子酸得不像話。
前兩天羅常晉給遠在美國的羅明琛打了影片電話,很正式地讓他們見了個面。
今天又帶他來看外婆。
“你願意接受這個家嗎?”
周時祺眼皮繃著,眼角泛著紅。
怎麼可能不願意呢?怎麼可能不想要呢?
他不是個願意被束縛的人,如果不是羅常晉和羅舞是真心對他,他就算是夜裡翻牆,就算是被那些保鏢打死,他也會從這個牢籠裡跑出去。
但他老老實實地在這待了一個月。
因為他覺得這裡是家。
是一個容得下他,也願意容下他的家。
“外公,我不會隨便喊人叫外公。”
羅常晉笑起來,蒼老混濁的聲音在樹林裡顯得有些空緲。
“好,好……”
羅常晉放開他的手,“去和你外婆說說話吧。”
他緩慢地開著輪椅行遠,留下週時祺一個人。
陽光越來越西斜,忽然有一束碎光打到墓碑上。
年輕的女人熠熠生輝,他又看到了他小時候幻想過無數次的家人。
周時祺緊了緊喉嚨,輕聲喚道:“外婆,緣慳一面,久等了。”
“我是周時祺,今年十九歲。”
簡單兩句後,他安靜地站在原地,不再說話。
這十九年的一切,他不知道他能說些什麼。
他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可他的一生中,又有多少能稱得上是開心的事?
“我現在,有很多愛我的家人,有一個很喜歡的女孩,有幾個很要好的朋友,還有人人矚目的未來。”
“外婆,希望百年後我們再見時,我能和您說,我這幸福而安樂的一生。”
他靜靜站了一會,然後把手裡的那把團扇放在了碑前。
“這是阿黎畫的扇,如果您已經見到了我的母親,可以和她一起看看。”
“另外,請告訴她,我很愛她,也很想她。”
周時祺深深鞠了一躬,“請善佑我們。”
他直起身,高大的身軀已經能擔起這世間絕大多數的風雨,已經能夠為愛的人提供庇佑。
但他終歸只是一個孩子。
雖久經風雨,仍望親輩之庇廕。
他走回羅常晉身邊,兩人沒說話,安靜地向著家的方向行去。
“明天回學校吧。”羅常晉突然說。
夕陽越來越熱烈,像生命最後的燃燒。
他拍拍周時祺的手,“去給她送一束無盡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