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周時祺不知道怎麼反應,榮崢倒是十分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青梅竹馬是吧,OK,瞭解。”
許黎歌朝他翻了個白眼,“你瞭解個屁!喊我來到底幹嘛,就站這門口聊天?”
榮崢立馬高興起來,“我今天必須給你表演一個好吧!”
“走走走,快去舞臺!”榮崢帶著他們走入裡間,向舞臺跑去。
原本許黎歌只是覺得挺有設計感的舞臺現在已經更加精巧完善,臺上的樂器都嶄新鋥亮,閃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高階色澤。
或明或暗的燈光照顧到了每一個角落,臺上人的面龐朦朧又清晰,氛圍感和神秘感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臺上的年輕人們手指紛飛間,如江水般的節奏就已傾瀉而出。
不得不說,現在的舞臺撲面而來一種吸引和震撼感。
看來榮崢是真的用了心,也是真的砸了錢。
“阿崢,快來,你幹嘛去了?”
臺上的吉他手在喊他。
榮崢利落地翻身上臺,笑嘻嘻地說:“我去接一下朋友。”
他朝臺下的二人揚了揚手,大喊:“看好了啊!”
燈光驟然一暗,四周被黑暗包圍,只有前方一束光線傾瀉而下。
榮崢立於前方,握著話筒低著頭,臉上是難得出現的認真神色。
隨著鏗然一聲響,驟然光芒如神降,轟然佔據了兩人的視野。
音樂貫耳而來,強烈又繾綣的節奏感瞬間抓住了他們的注意力。
榮崢生澀卻又抓耳的嗓音融進了這無邊的音樂。
在那些蒼翠的路上
歷遍了多少創傷
在那張蒼老的面上
亦記載了風霜
秋風秋雨的度日
是青春少年時
迫不得已的話別
沒說再見
回望昨日在異鄉那門前
唏噓的感慨一年年
但日落日出永沒變遷
……
這歌不是流行歌曲,但反而是這種歷經歲月的歌,無論什麼時候聽都會帶著歷史的風霜感,這並非說它沉重,只是年華的印記已不可磨滅。
一曲畢,許黎歌都還沒反應過來,還是周時祺帶她鼓的掌。
榮崢隨意地坐在了舞臺邊上,眼裡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驕傲自信,“怎麼樣,不錯吧?”
許黎歌真情實感地鼓掌,“真的讓我大開眼界。”
這種野性又自由的感覺許黎歌莫名的喜歡,她自然地問道:“你什麼時候會唱粵語歌了?”
“我不會啊,就學了這一首。”
“哈哈,也很厲害了。”
榮崢聽兩句誇獎就能上天,“那是!辛哥可是說以後他開演唱會要喊我去和他一起唱的!”
“行,我等著你們。”
在一個輕鬆又熱鬧的環境裡確實很容易拉近人與人的距離。
榮崢很是自來熟的問周時祺:“兄弟,你會唱歌嗎?要來玩嗎?”
周時祺笑著搖搖頭,目光隨意一瞥,看到了舞臺角落的一架小提琴。
他渾身一僵,溫和的神色也顯得有些無措。
許黎歌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明顯也看到了那架小提琴。
她略加思索,看了眼舞臺上的電子鋼琴。
她沒有榮崢的身手,便老老實實從旁邊的樓梯上了臺子。
許黎歌走到鋼琴手旁邊,禮貌詢問:“你好,能借一下你的鋼琴嗎?”
這裡基本都是一起和辛竹玩音樂的,自然也都認識許黎歌。
鋼琴手立馬笑著答應:“OK,當然可以。”
“小黎,你要彈琴啊?”榮崢聞聲從舞臺邊走過來。
許黎歌暫時沒理他,她現在腦子裡只有一件事。
她走到舞臺邊蹲下,笑眼彎彎看著周時祺,頭頂的光灑進她的眼睛,細細碎碎的,像夜裡的星星。
在周時祺鼓動如雷的心跳聲裡,聽見她認真又有點歉意的聲音。
“小時候,媽媽讓我學過小提琴,但我那時候太嬌氣了,總是嫌按弦太疼,吵著不肯再學。”她輕輕嘆了口氣,“我就轉學了鋼琴。我本來對樂器也不是很感興趣,所以學什麼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此前也從未後悔過,但現在,我有點後悔了。”
“所以,小提琴我是沒法拉給你聽了,但是,你願意聽我彈鋼琴嗎?”
她的眼睛那麼真誠,好像他說一句願意聽是一件多麼值得高興的事。
周時祺忍住鼻尖的酸澀,也同樣笑得璀璨:“當然。”
我當然願意。
許黎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欣然起身,走過去坐在了鋼琴前。
她深吸一口氣,掩蓋住心裡的那點緊張。
說來,她彈鋼琴一直是很輕鬆的,她雖然不是很喜歡,但也不討厭。爸爸媽媽也從未要求她要彈出個什麼成績,所以她彈鋼琴的時候,其實都是一種很舒服的狀態。
今天是她第一次為了一個人去談。
所以她格外認真,希望自已能表現得好一點。
許黎歌閉了閉眼,瞬然睜開,抬手放在了琴鍵上。
下一瞬,溫柔又悲哀的節奏如月光一樣在舞臺上蔓延開來,輕易就將周時祺包圍。
是《訣別書》。
柔和緩慢又滿是悲哀的節奏讓周時祺恍惚看見了立於樓頂的母親。
瞬息之間,節奏陡然加快,激烈歡快沖淡了悲傷,只留下難以言說的哽咽。
許黎歌手指翻飛,節奏越發的快,千軍萬馬的節奏貫耳而來。
隨著節奏的加快,周時祺眼前母親的模樣也好像發生了變化。
他彷彿看見母親是帶著笑的。
轟鳴過後,又轉為平靜,一音一調都逐漸變得遲緩,如同身影模糊的母親。
當最後一個旋律結束,許黎歌立馬轉頭去看他的反應。
可週時祺只是在那裡安靜地站著,只是站著。
無錯書吧許黎歌風一樣跑下臺,她又搞砸了嗎?
她停在他面前,氣還沒喘勻,眼睛裡都是著急,“我……”
他彷彿才終於回過神來,對上她的眼睛,平靜的問:“為什麼要給我談這個?”
“因為……”許黎歌緩了口氣,“因為我覺得,與其沉溺在往事裡鬱鬱寡歡,不如好好告別,況且,我們又怎麼知道,那些離開的人,心裡一定是不甘的呢?”
“不是不甘,那是什麼?”
許黎歌說:“也許是解脫。”
周時祺又想起他剛剛看見的母親,只是再回憶時,印象已經近乎淺淡。
他低聲說:“或許是吧,我好像看見她了。”
“看見了什麼?”
他又將目光投向那架小提琴,帶點遺憾地說:“看見她在和我告別,只是,我沒敢看清楚。”
“那你下次記得勇敢一點。”
周時祺赫然看向她,她笑得像小時候那樣,很可愛,她說:“希望我今天彈的曲子可以借給你一點勇氣。”
他笑起來,“嗯,我會的。”
許黎歌悄悄鬆了口氣,笑了就好。
但她也沒興趣在這玩了,本來是打算帶周時祺出來玩一玩,轉移一下注意力,沒成想又讓他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她朝榮崢揮揮手,“我們先走啦!”
榮崢轉過身,不高興地大喊:“怎麼就走了,這才玩了多久?”
許黎歌沒說太多,“我今天累了,明天再說吧。”
她擺了擺手,直接和周時祺出了酒吧。
這一條街已經亮了起來,紅的綠的光,把這裡照得繽紛又荒誕。
來來往往的行人匆忙或迷離,這是一條娛樂街,來的人不是尋歡就無非是作樂。
兩人站在酒吧門口,像是誤入這裡的羔羊,渾身都與那些人身上的遊刃有餘大相徑庭。
或曖昧,或打量的目光陸陸續續地朝他們投來,許黎歌又感到了那種不適。
她輕聲說:“這裡白天和晚上真的很不一樣。”
周時祺其實來過這裡挺多次。
這家酒吧原本是小叔在開,他每次來找小叔,都或多或少會見到一些形形色色的人,偽善的,直白的,作嘔的,什麼樣的嘴臉都見過一些。
“白天的人大多都帶著面具,到了晚上,才是以真面目示人的時候。”
許黎歌還在想他話裡的意思,周時祺朝她招了招手,“走吧,不是累了嗎?回去吧。”
許黎歌悻悻地笑了下,“其實,我是看你在裡面不開心,才想出來的。”
他靜默了片刻,又問:“那要回家嗎?”
許黎歌低著頭,悶聲說:“我不知道。”
周時祺看著她莫名起來的情緒,有點不知道怎麼辦。
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才晚上八點。
“那我帶你去個地方吧,走嗎?”
許黎歌不明所以,但還是立馬答應了,“好!”
兩人並肩前行,走進了這條街的深處。
越往裡走,巷子越來越窄,也越來越破舊,七拐八拐的岔路口讓許黎歌頭暈。
但很明顯,周時祺很熟練。
看著越來越陌生,也越來越老舊的街巷,有那麼一刻,許黎歌都恍惚覺得這是在安城,而不是在繁華的寧海。
“你對這裡很熟悉嗎?”她問。
路過一個醉醺醺的大叔,周時祺護著她走遠了一點,“離我近一點,這裡不是很安全”,隨即又感到很抱歉,“我本不該……在這個時間帶你來這的,但是,算了,別離我太遠。”
許黎歌似乎沒在意他說的什麼,只問:“你還沒告訴我呢?你也經常來寧海嗎?”
“其實那家酒吧本來是我小叔開的”,周時祺說,“我偶爾會來。”
許黎歌不知道想什麼去了,好半晌都沒說話,在又拐過一個彎後,她突然問:“那名字呢,也是耀祖舅舅取的?”
周時祺沒跟上她跳躍的思維,問道:“嗯?什麼名字?”
“就是那個酒吧的名字啊,不肆!”
“哦,那個啊”,他像是終於想起來,“不肆是我取的。”
許黎歌驟然眼睛就亮了,他在這麼昏暗的光線裡都能感覺到她的驚喜。
“真的是你嗎?”
周時祺沒忍住笑了一聲,“真的是,怎麼了?”
她好像才反應過來自已太激動了,掩飾般咳了兩聲,“沒、沒怎麼。”
沒過兩秒,她還是沒忍住問了,“為什麼會取這個名字?”
這還真問住周時祺了,他仔細想了想自已當時的想法,才遲疑開口:“我是想著,酒吧是一個自由又放縱的地方,所以就反其道而行,取了個不肆。”
“其實我就是隨口一說,但沒想到小叔真去訂做了個這樣的招牌。”
許黎歌接道:“但這個名字真的很有意思,要是我的話,就衝這個招牌,說不定也會進去看一看。”
“也許吧,小叔說酒吧的生意確實挺不錯的”,說著,周時祺看了她一眼,“酒吧都那樣,有什麼好看的。”
許黎歌立馬就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趕忙順勢而下,“知道了。”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了一家糕點鋪子前。
這是一家算得上簡陋的店鋪,或者都算不上是一家店,只是一家小作坊。
斑駁的牆面,老舊的街道,和連招牌都沒貼的地方,許黎歌合理懷疑這真的會有人來嗎?
忽而想起了特意趁著夜色而來的他們,沒緣由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了?”周時祺疑惑。
“哦,沒事,我……”
“誒,阿時,你來啦!”不等許黎歌說完,從店裡走出來一個打扮普通,但笑容極為燦爛的大嬸,“怎麼這個時間來啊?”
周時祺熟稔地回答:“剛好來了趟寧海,就想來看看。”
大嬸笑得像花一樣,讓人看了心情都明朗幾分,她說:“不用惦記著我們,我們好著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是想吃玫瑰糕了。”
“那快進來吧!”大嬸朝他們招手,又笑眼盈盈地看著許黎歌,“哎呦,這丫頭長的,真漂亮。”
許黎歌一愣,朝她害羞地笑了一下。
“來來來,隨便坐”,大嬸為他們端上了一碟糕點,然後說:“照舊啊,我去給你們煮點面。”
一句“照舊”,讓許黎歌彷彿來過這裡很多次似的,哪怕心裡清楚的很來的人是周時祺,但她卻很清晰地感受到一種高漲的溫暖感。
等大嬸去了後廚,許黎歌才有機會問一句,“你是帶我來吃糕點的嗎?”
“是也不是吧,但這裡的玫瑰糕真的特別好吃。”
見許黎歌眼裡還都是消不下去的好奇,他笑了聲,遞過去一塊玫瑰糕,“你先嚐嘗,我再給你講。”
小心思被戳破,許黎歌有些不好意思。
她悻悻地接過那塊糕,咬了一口,隨即眼睛一亮,讚歎道:“好吃!”
玫瑰糕並不是個多麼稀奇的東西,許黎歌也不知道吃過多少,但她還是被小小的驚豔了一把,那種綿而不膩,又獨具清香的口感,著實讓她很難忘。
“我之前來找我小叔,但對這裡不熟悉,不小心走錯了路,走到了這片地方,然後,很不幸,我遇到了搶劫勒索的”,明明是這麼糟心的事,周時祺卻看著她笑得溫柔,“不過張叔恰好路過,救了我一把,還把我帶到了這裡,張嬸看我可憐,給我煮了碗麵。”
許黎歌安靜地吃著糕點,除了偶爾抬眼時露出的擔憂,倒是沒再說話。
“後來,我每次來找小叔時,都會來看看他們,他們也很歡迎我,張嬸每次都會給我煮麵。一來二往的,也就熟悉了。”
許黎歌靜默地坐在那裡,糕點也沒再吃了。
周時祺看她像是在發呆,問道:“怎麼不說話?”
她渾身一顫,僵硬地回道:“沒有,我就是……”
他耐心地問道:“怎麼了嗎?你從酒吧出來情緒就好像不太對。”
許黎歌緊抿著唇,手裡的玫瑰糕都被她捏得變形。
周時祺伸手過去,從她手裡解救了那塊糕點,扯了張紙巾,將沒吃完的玫瑰糕放在上面。
“吃不下了可以先放在一邊。”
手裡陡然一空,許黎歌心裡也覺得空落落的。
她恍然間抬頭,對上週時祺溫和又安靜的目光,突然間生了點勇氣,慢吞吞說:“我就是覺得,我們好像只有以前。”
只有很遠的以前,只有還懵懂又不知事的以前。
她又說:“小時候只想著玩,很多東西都從未去注意過,到了現在,我發覺我好像對你的事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連安慰都顯得那麼笨拙又無力。
“不用對我感到抱歉,也無需因為揭開了我的過往而感到後悔。”周時祺認真地看著她,“阿黎,這都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時間總是會消散很多東西,記憶、感情、錢財,都很容易在轉瞬之間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所以,既然已經過去了,那我就不會再多想。”
“對於我媽媽的事,我只是希望有一個更全面的瞭解,也不是一定要去證明什麼。”
許黎歌低著頭,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他輕嘆了口氣,片刻又說:“如果你覺得我們分別的三年很可惜,那就不要再輕易離去。”
周時祺說完這句話靜了下來,有點口乾舌燥,心臟緊張得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其實是有點冒犯的。
但他沒收住,還是說了。
說完後又覺得莫名的輕鬆。
是那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下的釋然。
許黎歌以為他是在怪自已這三年都沒有回去,張口便應道:“好。”
隨即想了想,她又說:“要是我有什麼事耽擱了,你也可以來找我的。”
周時祺失笑,但隨即又釋然。
就這樣吧。
這樣也很好。
在沒斷了聯絡的前提下,什麼情況他都是能接受的。
都是可以釋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