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弟弟和妹妹受到牽連,鶴明知只能狠下心來,跟殺手樓合作,把脅迫他的妖靈殺掉,從此墮入深淵。
“大當家於我有恩。”他誠實道。
“僅是因為恩情,便死心塌地為他做事?”炎慕安又問。
鶴明知有些無奈,這位安公子一點都不委婉,每個問題都這麼難回答。
大當家救了他不假,但也剝奪了他的自由。
時至今日,他手上的人命越來越多,無法脫離殺手樓,連回去見弟弟和妹妹都做不到,唯恐把仇家引過去。
鶴明知無聲地嘆氣:“有此恩情,不能不報。”
他不可能當著敵人的面,說大當家的不是,這太過愚蠢了。
炎慕安繼續道:“若是四當家自已和整個殺手樓做比較,四當家覺得孰輕孰重?”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在逼他做選擇。
如果選了殺手樓,證明要跟殺手樓同進退,難逃此劫。
若是選自已,就得出賣殺手樓,四位當家會竭盡全力追殺他。
到時候,這位安大人恐怕會漠視他的生死。
鶴明知苦笑一聲,跟大當家合作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做的壞事多了,總會遭報應。
殺手樓的手段,比官府更恐怖。
他上了這條賊船,便下不去了。
正當他要開口之際,炎慕安突然來了一句:“對了,忘了跟四當家說了。我不姓安,我姓炎。”
他的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這麼重要的時刻,誰管他姓什麼。
但是,鶴明知在電光火石之間,聽懂了他的暗示。
他甚至望了鳶朝音一眼,後者神情平靜,這是實話。
無錯書吧整個朱雀國,沒有幾個男子能姓炎。
上任赤皇只剩三個女兒,那三位公主的孩子,都隨她們的丈夫姓。
除去留守禁地的王脈分支,只有炎燁寧的孩子能用這個姓。
舉國皆知,炎燁寧只有一個兒子,就是朱雀國的太子殿下。
鶴明知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青年,終於明白,為什麼雁輕亭心甘情願給他當跑腿,因為他會成為這個國家未來的皇。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的欽差,任務完成便揚長而去,沒有資格再調動那些人。
但如果他是朱雀國太子,便有本事攔住殺手樓的追殺,不讓自已身死。
鶴明知在想,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禁地的?為什麼他們沒有收到訊息?
他很快聯想到流芳城那場刺殺,能讓暗衛出動,會不會也是這位太子的手筆?
想對殺手樓動手的,究竟是赤皇還是太子?
鶴明知心裡湧上無數念頭,最終都被壓了下去。
他知道,他的面前有了一條新的路。
炎慕安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出聲,等待他做出決定。
不知過了多久,鶴明知的手動了。
他把胖頭娃娃的面具摘下來,露出一張清秀俊逸的臉。
翩翩公子,眉眼如畫,完全不似一個殺手。
鶴明知起身,對著炎慕安跪下,叩拜道:“草民鶴明知,見過太子殿下!”
這一刻,所有選擇都變得無比明朗。
父輩的恩怨,歷歷在目。
是無力掙扎,是悔恨萬分,是痛苦不堪……
父親的不甘,母親的血淚,三伯的求饒,還有堂兄的哭喊……如同無數的利刃,一遍遍地凌遲鶴明知,讓他渾身顫抖,肝腸寸斷。
若是父親沒有參與那場謀反,若是他們能勸住父親,若是他們提早逃離,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在炎燁寧逼宮的訊息傳來時,家中的叔伯大多與父親同心,認為此舉罔顧人倫。
但在朝中的風向變動,權臣都拜服炎燁寧之後,家裡有了三種聲音:年長者認為不能跟新赤皇作對,年輕的還在猶豫,父親則是堅持要反抗。
最終的結果就是,父親被免職,叔伯亦被牽連,通通成為普通人。
但那時,家中還有積蓄,足夠過得很好。
母親勸父親別再操心王宮之事,就守著這些財物,做點小生意,安心養大三個孩子,一家和睦即可。
父親表面應和幾句,轉頭就不見人影,不知去做什麼。
母親發覺異狀,是偷聽到他和幾個兄弟在討論謀反的事。
母親大駭,當晚就跟他吵了起來,苦苦哀求他不能做這種危險的事。
但他心意已決,甩袖而去,多日未歸家。
那時的鶴明知年紀不大,卻十分聰穎。
見母親整日以淚洗面,他前往關心,從母親口中得知真相,一時心亂如麻。
未等他們想出辦法,官兵就闖進了家裡。
原來是公主暗中聯絡的大臣出賣了她,炎燁寧收到訊息,震怒之下,囚禁了公主,脅迫她說出同謀,將眾人一網打盡。
鶴明知的父親被關在牢裡,擇日要和其他人一起問斬。
鶴家家產充公,一百五十歲以上的子弟,悉數處死。
那一日,家中所有人都被趕了出來,不能帶走一磚一瓦。
鶴明知的三伯家,跟他們家隔得不遠。
他眼睜睜看著三伯被押上囚車,求著官兵放過自已,說自已是無辜的!
年紀超過一百五十歲的堂哥,哭喊著不想死!
母親受不了這種打擊,崩潰之下,奪走官兵的刀,自刎而亡。
鶴明知抱著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整個人都麻木了,不知身在何處,心如死灰。
若說他沒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從人人誇讚的太守之子,到苟且偷生的罪臣之子,再到殺人不眨眼的殺手樓四當家……這半生顛沛流離,除了年少時有過歡樂的時光,剩下的日子簡直不堪回首。
他恨炎燁寧殺死父親,逼死母親;可他也恨父親不知變通,惹出禍事。
當他一步步淪落成殺手後,最恨的是自已。
現在的他,還有何資格去見九泉之下的父母?
“平身吧。”炎慕安道。
鶴明知主動現出真容,向他行禮,他便能明白鶴明知的心思。
“昔年之事,不再議論。”
“事成之後,你隱姓埋名,過自已的日子。”
他能許諾的,僅是讓鶴明知恢復自由之身,不能讓對方享有更大的權力。
“草民遵旨!”
鶴明知抬頭,眼眶竟有些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