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

從知道沈烈彥的死到現在，她一滴淚都沒流。

她靜靜的看著身旁的錄音機，緩緩抬手，按下開關。

電流聲斷斷續續的傳來，她聽見一陣熙熙索索的聲音，好像是有人在擺弄錄音機。

錄音機的音質有些不好，隔了許久，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聲音終於夾雜著電流聲傳入她的耳朵：“許妄言，其實我一直有句話想對你說。”

聽到他的聲音，她一下子紅了眼眶，視線迅速模糊起來。

少年的聲音在說了這句話之後就陷入沉默，只有錄音機沙沙的電流聲不停的響著。

“算了，你應該永遠不會來這個地方。”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聲音再次和著電流聲傳出來，那麼孤獨，又那麼落寞。

不，你錯了，沈烈彥。

我來了，沈烈彥。

她想開口，可早已泣不成聲，只有眼淚還啪嗒啪嗒的掉著。

五分鐘的錄音只剩下幾十秒，她終於再次聽到他的聲音:

“許妄言，你一定要好好的，要開心，幸福，快樂，要平平安安，事事順遂。”

他說得很認真，她聽著，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沈烈彥，我只要你。

你知不知道，我只想要你。

“阿言，我希望你以後能夠放肆的做自已，會有很多人來愛你的，你那麼好。”

你那麼好，會有很多人替我好好愛你的。

少年在說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語氣緩緩，很溫柔，卻又那麼脆弱，脆弱的讓人覺得他下一刻就要碎掉了。

許妄言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緩緩流出，打溼了她散落下來的長髮。

沈烈彥，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成為得了自已呢。

你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

她多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夢醒了，她還是她，他也還是他。

哪怕代價是他們再無交集，她也心甘情願。

她可以接受他忘記她，也可以接受他們一輩子再無相見之日，可就是不能接受他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了。

他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了。

這讓她怎麼接受呢。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終於平靜下來。

她不哭了，可是她好難過好難過。

她翻找著書包，想要拿出糖果盒裡最後一顆糖，卻看到一支錄音筆躺在角落，不知道是誰什麼時候放進去的。

她動作一頓，本來準備拿起盒子的手轉了個方向，拿起那支錄音筆。

她試著開機，過了幾秒，那錄音筆就亮了起來，還剩下一點電量。

她翻了幾下，看見一段幾十秒的錄音，想了想，還是點開。

錄音筆沉默很久，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她耐心的等著，終於在錄音還剩下兩秒的時候，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清晰的傳來。

“許妄言，平平安安。”

她聽到這句話，直直愣住，本來停止的眼淚又控制不住流了下來。

沈烈彥，我不要自已平平安安，我要你平平安安。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沈烈彥。”她開口自言自語著，聲音嘶啞，用平靜的聲調對著無人的空氣質問著，聲音似乎劃破了自已的心臟，裂開一道口子，鮮血一滴一滴流下來。

這個問題，他已經回答不了她了。

也沒人能回她了。

她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壓下不停流下的眼淚，手指微微顫抖著拿起書包裡的糖果盒，開啟盒子，拿出最後一顆糖果。

他說，覺得難過的時候就吃一顆糖果，甜甜的，就沒那麼難過了。

可是自從他走以後，她沒有哪一天是真正的，發自內心開心的。

本來，或許還有些期望，覺得可以重逢，想想也不就沒那麼難過了。

可是現在，那些堆積在心裡壓著的悲傷被劃了一道口，一下子傾瀉而出，讓她喘不過氣來，難受得好像要窒息。

沈烈彥，你要我怎麼辦。

你要我平平安安，你要我釋懷，要我開心，幸福，要我事事順遂。

可是為什麼，不要我陪在你身邊。

她拿著糖果看了很久，終於剝開糖紙。

也許，吃完這顆糖，她就沒那麼難過了。

可是糖紙剝開之後她看到的不是糖，是一團被揉成一團的紙。

她呆愣愣的看著，本來再次被強行壓下的悲傷此刻再次席捲而來。

沈烈彥，你要我說你什麼好。

為什麼，要讓我這麼晚才知道呢。

她一點一點的開啟那張紙，皺巴巴的紙團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許妄言，你現在怎麼樣，過得好不好。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她看著，淚水打溼了紙，頭卻止不住輕輕搖了搖。

不好，沈烈彥，沒有你，我一點也不好。

你還經常掉眼淚麼，還有人欺負你麼。去了大學，有沒有交到好朋友。

有沒有遇到對你好的人，有沒有遇到，讓你心動的人呢。

你還是開啟了這個紙團，說明好多時候，你都不開心。

為什麼不開心呢，是學習不順利，還是朋友合不來，亦或是，他，對你不好。

不管是因為什麼，如果讓你不開心了，就不要理他們了，好麼。

我們認識以來，總看見你哭。可你又那麼倔強，那麼要強。

你總是對我說謝謝，其實我不想聽你說謝謝，我沒為你做什麼，真的。

有時候我覺得你的眼淚像一條大河，源源不斷，沒有乾涸的一天，可我不想你哭。

所以，我希望你看到這的時候，千萬不要哭，要笑，你笑起來很好看，你該多笑笑。

我記得你說過，我的眼睛很好看，像月亮，有光，卻不刺眼。

雖然我覺得好看沒什麼用，可是你這麼說，我還是很開心。

我想說很多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寫起來又不知道先說什麼了。

你知道麼，我其實很羨慕那些看的見色彩的人。

因為這樣，當你眼眶泛紅的時候，我就看得見了，也許就能在你掉眼淚之前阻止。

阻止你的悲傷，阻止你的難過，阻止一切讓你不開心的源頭。

阿言，我的世界就是一場黑白片，在我看來，你是唯一的色彩。

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和你一起看的那些風景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我想，我肯定不在你的身邊，不然你不會看見這些話的，因為我不會讓你難過。

阿言，對不起，我不在你身邊。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傷心。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記得，你不是很喜歡北極光麼。

記得一定要去看看，一定很好看。你多看看，連我的那份也看了。

對不起，阿言，沒能早點遇到你。

你一定覺得這話好矯情吧。

紙不夠了，阿言，你要平平安安，天天開心。

好好生活吧，如果幸福的話，忘了我也沒關係。

少女就這樣一遍一遍的看著這些話，看到他叫她笑，她忍住淚水，勉強勾起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原來他的世界裡，所有的東西都是黑白色。

他不知道天空的湛藍，不知道落日的輝煌，不知道四季更迭的美麗。

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沒見過，可他還是拼命告訴她這個世界是絢麗多彩的。

沈烈彥，你要我怎麼忘記，你要我怎麼忘記。

我釋懷不了的，沈烈彥。

天色已經暗了，許妄言就這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著，落在那張皺巴巴的紙上，字型被淚水暈開。

他從來沒有開口對她說過喜歡，可是為什麼，她就是聽見了呢。

就如這風一樣，日日吹日日有，他的愛夾雜著風聲吹進她的耳朵，吹進她的心。

日日夜夜，絮絮不休。

她忽然想起那時候她叫他寫一本詩集，他說他不是詩人，寫不出詩句。

可是現在她才發現，他早就在寫了。

少年以生命作筆，以回憶作紙，句句斟酌，句句珍重，卻沒有落筆。

可是她為什麼看見了呢。

每一次擁抱，每一個微笑，每一次笨拙的安慰，都組成了一句句詩歌，那麼動人。

沈烈彥，你騙人，你哪裡不會寫詩。

只是你的詩太隱晦，我好久以後才讀懂。

對不起，我讀懂的太晚了，沈烈彥。

想到這兒，她終於哭出聲來，聲音肝腸寸斷。

沒有人知道，在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夜晚，有一個女孩的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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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妄言也許永遠不會知道，其實她和沈烈彥不只那一次相隔幾十米的遺憾。

在那之前，他們曾經只有一牆之隔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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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大雪紛飛的季節。

少年依舊安靜的閉著眼，營養液一點一點輸送進他的身體，可還是趕不上他身體的消瘦速度。

他好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隨著時間的流逝日漸衰敗，找不到一點挽救的辦法。

病房外人來人往，聲音嘈雜，可他卻好像什麼也聽不見，就只能這樣安安靜靜的躺著。

許妄言來到這家醫院，看著人來人往的走廊，一時間有些暈頭轉向的。

這幾天她得了感冒，聲音聽著還算正常，偏偏一直髮熱，腦子也一直昏昏沉沉的，肖蘊就叫她來醫院看看，本來她還打算陪她來，被她拒絕了。

她不想麻煩她，也不想再欠人情了。

這輩子，她只想欠他一個人的情。

等再遇到他，她不會再放手了，餘生，她只想還他一個人的情。

她像只無頭蒼蠅似的走了半天，正茫然間，看見一個正準備進一間病房的護士，連忙走上前開口叫住了她：“您好，請問取藥去哪裡取？”

怕她聽不見，她故意說的大聲了些。

“就在前面左拐轉彎的第三個視窗。”護士聞言，停住即將開門進去的手，耐心的回道。

“謝謝。”她禮貌道了聲謝。

“不用。”護士說完這句，就推門進去。

許妄言正欲走，腦袋忽然昏然傳來一陣眩暈，只好停住腳步，靠在病房門口旁邊的牆上緩緩。

“216號病房病人醒了！崔醫生！趕緊通知崔醫生！！”那名進去的護士忽然發出驚喜的聲音，緊接著跑了出來，直直往一個方向跑去，背影很匆忙。

沈烈彥茫然的躺在病床上，嘴唇乾裂得不像樣，身上每一個細胞都透露著疲憊。

他嘗試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已好像沒有一點力氣，張了張嘴，想要嘗試開口說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剛剛好像，聽見許妄言的聲音了。

是幻覺麼。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再次控制身體，想要起身，腦袋卻忽然好像要裂開一樣，讓他忍不住痛哼一聲。

許妄言忍著腦袋的昏沉，抬腳正準備走，恍惚間卻好像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她停下步子，猶豫兩秒，最後轉身扶著牆一步一步朝病房門口走去。

忽然，幾個醫生風風火火的趕來，後面跟著先前的那個護士，快步走進這個病房，接著關上病房門。

許妄言步子一頓，想了想，覺得自已的想法未免過於荒謬了些。

她在心裡默默嘲笑了自已一聲，隨後轉身，朝著護士剛剛說的方向慢慢走去。

那麼近的距離，他們就此錯過。

一次錯過，一生的距離。

可是他們誰都不知道。

他以為那道聲音是幻覺，她覺得這樣的想法很荒謬。

所以他們都以為餘生很長，還可以等待，還可以重逢。

於是他們都覺得餘生很長，還可以等待，還可以重逢。

一枕槐安，說的不過就是如此。

大夢一場，空歡喜罷了。

——全文完——

（別哭了，死的是作者，不是沈烈彥。狗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