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修煉,我備藥。
你冒犯鳥獸,我穀食伺候。
你喜提滂沱,我治以藥浴。
你傷一片草木,我種一地新植。
……
日子本該一直這般,簡單卻很肆意。
如此,不知不覺中,山中已過數月,我和九離終於敞開了心扉,許諾一世相隨。
一天,日暮西山如舊,我修煉疲累,便坐了下來,我抬頭看了看起林覓草居的嫋嫋晚炊,突然就覺得餓了。
於是我收拾了一下,準備回屋。
每次起身的剎那,總好似時光回溯,只因為,這樣已成慣性。
本以為一如往常,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起林覓草居,然後吃飯、洗碗。
誰知沒走多遠,一個陌生的身影闖入了我的視線。
看打扮像是一個江湖之士,可他卻不是衝我而來。
因為他徑直走向了起林覓草居。
我自覺來者不善,便一道請雷咒劈了過去,那闖入者反應倒是敏捷,竟給閃了過去。
“你是誰?!”那闖入者疾言厲色地問道。
“你又是誰?”
我們就這麼一言不合地打了起來。
九離或許是聽見了打鬥聲,舉著鏟子就衝了出來。
我以為他會心疼我,幫我。
沒想到他居然木頭一樣呆立在那兒。
“九離,你先回去。”
我朝九離喊道。
“別打別打,自己人!”九離朝我們喊著。
自己人?
聽見九離勸架,我們便停了下來。
“九離,他是誰?”
我問。
九離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那闖入者竟縱身躍到了九離面前。
他拉起九離的手,就往山外跑。
“你放開他!”我在後面怒吼著。
“卿平,你放手。”
九離掙扎著。
卿平?
又是一個耳熟的名字,只可惜,我依舊記不起。
“那是個妖女,我們得趕緊離開!”
卿平氣喘吁吁地說。
九離一把推開了卿平,急忙解釋道:“她不是妖女,是我未婚妻,是紅衣呀!”
“紅衣?!”
卿平愣了一下,然後一臉疑惑地看向我。
他那個表情,讓我也愣了。
“你認識我?”
“不,不可能……”
卿平自言自語著。
我還以為他說的不,是說不認識我。
看著卿平再次牽起了九離的手,跑開了。
我便確定他不認識我,也確定他在搶我的九離。
於是我瞄準了時機,繪了一道請雷符,扔了過去……
沒想到,卿平居然條件反射地擋在九離身前。
他剛想說什麼,還沒來得及張口就倒了下去。
“卿平!卿平!”九離大喊著,看上去很著急。
”九離。“
我喊了聲,但九離沒有聽見。
他蹲在卿平身邊,眉頭緊鎖地尋找卿平的心跳,極力思考著救治卿平的方法。
我小跑著過去,催促道:“快離遠點,別傷了自己。”
九離沒有理會,抑或是沒辦法分心。
我很是疑惑,便過去牽他的手。
可他卻鬆開了我的手。
“讓開!”九離焦躁不安地回應著。
我被九離的反應嚇到了,也傷心了,我站在那裡,像一塊石頭,緊緊地盯著他,想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就這樣,我眼睜睜看著九離實實地趴在了卿平身上,心口相對。
我想阻止,但忍住了。
我開始吃醋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居然為了另一個男人而吼了自己。
“中了天雷,該是傷不到你了,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自言自語著,氣鼓鼓地走開了。
回到起林覓草居,飯菜尚有餘溫。
我看了一眼那美味的菜餚,抿了抿嘴,還是忍著回房間了。
過了一會兒,我又出來了。
“憑什麼要餓自己,哼!”
“我就等著,看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一邊吃著,一邊嘟囔著。
……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響起了敲門聲。
我難掩開心。
但想到九離吼了我,我還是有些生氣,於是便假裝沒有聽見。
”紅衣,快開門。“
九離的話透出了一絲疲憊。
於是,我趕緊開啟了門。
結果一開啟門,我就看見九離上氣不接下氣地揹著那個卿平。
“你什麼情況?!”我忍不住了,“卿九離!”
“等會兒解釋,先幫我一下。”
我雖然氣憤,但還是幫著九離把卿平扶到了床上。
九離這才得空,過來跟我道歉:“對不起,那會兒人命關天,來不及解釋,你不要生氣了吧。”
我故作堅強道:“我才沒那麼嬌氣,動不動就生氣。”
“那就好。”九離終於安下心來,洗了洗手,坐到了我身邊,準備吃飯。
我弱弱地問道:“就……沒了?”
“還有啊,我炒了很多呢?”九離看上去特別餓,只顧著吃了,沒領會我的話。
“哼!”我哼了一聲,起身回房了。
飯畢,九離刷了碗,然後又開始搗藥,夜色漸深。
我悄悄站在九離身後,不忍打擾,轉而便到卿平床前,細細打量起來:“我傷了你,九離竟那般憂心,此刻還在為你準備藥膏,難道你們認識?”
“不,九離一定是醫者仁心,不忍見死不救吧。我從未見他提及過你,你到底是誰?”
……
我打了個哈欠,然後靠著桌邊坐了下來,開始細細回想與卿平的交鋒過程:“徑直走向起林覓草,腳步不帶一絲遲疑,像是輕車熟路;正面交戰,竟然先問我是誰,倒是有點反客為主;九離出來,這人急匆匆跳過去,九離並沒有閃避他,說明不是九離懼怕之人;中我請雷符的瞬間,那個張臂動作是在護著九離,這種動作只會存在於三種關係——朋友、戀人、家人;加之九離如此的勞神費力,所以,他不是來者不善,而是客從遠方來……”
我茅塞頓開,趕緊去找九離求證。
“他是你朋友,是也不是?”
“算是吧。”九離端著搗好的藥,往東廚走著。
“你別這樣行嗎?”我頭一回見九離如此冷漠,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九離察覺到我的語氣不對,便停了下來:“紅衣,你別多想,我只是想趕緊治好他。我還是我,你大可安心。”
九離說完走了幾步,然後又停了下來:“你早些休息,這一天下來,又是修煉又是打架的,應該累了吧。”
“他到底是誰?你什麼時候這麼吞吞吐吐的了?”我終於等不下去,主動問了出來。
九離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應,只是繼續去往東廚,將搗好的藥熬製成膏。
我見狀,心涼了半截,苦笑道:“我很可笑吧,竟然以為有那種毫無保留的掏心掏肺的感情。”
九離聽見我失落的言語,心裡也很不痛快,他的心裡如亂麻一般。
過了一會兒,膏藥熬好了,九離熟練地將膏藥用荷葉包裹起來,然後沒入涼水中靜置。
這一套流程做完,九離才緩緩地舒出一口氣。
他走出了東廚,問道:“紅衣,你困不困?”
“不困!”
“那我們去門口吹吹風吧。”
“不去!”
“我有話對你說。”九離微笑著,往外走,“我先出去,幫你試試溫度。”
我只是嘴硬說不去,這會兒這好不容易有了個臺階,自然是走了下來:“誰要你試溫度啊,屋子裡悶得慌,我正想外面呼吸呼吸呢。”
我站在門前,雙臂挽肩,背對著九離,冷冷道:“那個人,是誰啊?”
既然喊我出來了,既然我問了,九離也沒準備瞞著了,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他叫卿平,是……卿國公的義子。”
“哦。“
我冷冷地回了一聲,又問道:“你怎麼跟卿國公府扯上關係了?“
九離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道:“紅衣,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你會忘記這麼多事情?”
“九離,是我在問你誒,不要轉移話題。“
九離嘆了一聲,回答道:“卿平,是我的義兄,卿國公,正是我爹……”
“什麼!“
我大吃一驚。
九離望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道:“紅衣,你該不會,連卿國公府的人也記恨吧?“
我淡笑一聲,然後甩手回屋。
九離追了過來,拉住了我的手。
“放手。”
“紅衣……”九離不捨地喚著。
我閉目自嘲道:“這麼久,這麼久,你一個人居於山林,我還以為你是孤身一人。我以為你是不拘世俗的隱士。我還是天真了。才剛認識,就將自己祖上八百代都供了出來,像我這麼蠢的人,如何能重振馭靈宗。呵!”
九離見我難過了,很是心疼:“不,不是蠢,是信任。”
“信任你,不就是蠢麼?”
“紅衣,我不是故意騙你,我是怕。”
“怕什麼?怕我知道你的底細,對你不利?”
“不。不!是怕你離開。”
“什麼意思?”
“因為失去過。我……捨不得。”
”捨不得我嗎?“
”捨不得!“
“不管你是不是身居廟堂,你都不該騙我呀。今日若不是那卿平闖入,你難道還要騙我一輩子?”
“對不起,是我錯了。我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跟你說而已,並非成心騙你。”
“罷了,今日這誤打誤撞的,也算是一個解釋的契機,只希望以後,我們可以坦誠相待。”
“嗯。”
“跟我講講卿平的事兒吧。”我緩緩坐下。
“好。”九離見我放鬆下來了,心裡也暢快了。
“九離,你先幫我取些果酒吧,我口渴了。”
“嗯,好,但只能半壺哦。”
我點點頭。
於是,伴著果酒,我斜倚著九離,聽著九離講著自己與卿平的故事:“卿平其實並不是他的本名,他其實叫明四兒,是佌琦國人,因為戰亂被我爹所救,後來就改名卿平了。你別看他年輕,有個很厲害的江湖名字‘水蛇’,因為他在水裡就像蛇一樣順溜。”
“水蛇?”
聽到九離說到水蛇,我突然打了個冷顫,“咿喲,怎麼叫這麼冷的名字。”
“原來你怕蛇啊。”九離打趣道,“怪不得那天為了打蛇都打到自己了。”
“又來,蛇固然可怕,但我是想說,水才是最可怕的,又冷又重。他的名字居然佔了兩樣我怕的東西。”
“怪不得那天你一落鳥鳴澗就只會咕嚕咕嚕了。”九離似乎明白了什麼,追問道,“你既怕水,那天為何跳下去?”
“就是,就是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怎麼又說起我了,不是說跟我講講卿平的事情麼。”
九離看著我,想起鳥鳴澗那天,心裡滿滿的感動。
“你不用害怕,他雖然名字很冷,但人並不懷。”
“我才不怕。”
九離笑了,繼續道:“我很小的時候,他就進府了,一直像哥哥一樣護著我。他跟別人不一樣,別人都對我畢恭畢敬的,只有他不會奉承我,當我做錯了事,他會幫我指出錯誤,跟我講道理,也會跟我講一些民間的事情……”
“他之前是不是來過這裡?”
“來過。”
“怪不得他直奔起林覓草呢。那他這次來是幹什麼呢?”
“應該是府裡的事情,具體我也不知,等他醒了再問吧。”
“我是不是差點殺了他?”我小聲問道。
“沒事兒了,他體內的雷火已經被我引出了。”
“厲害呀,想不到,你居然還是我請雷符的剋星。”我打趣著。
“對哦,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你看,你最新修煉的符文,那麼厲害,可就是傷不到我。”
“看給你美的。”
話說開了,氣氛才好了,我與九離總算是迴歸正常了。
果酒飲畢,我微醺,九離便扶我回屋了,等我睡著,九離才輕手輕腳地回東廚拿出之前靜置的祛火鎮毒藥膏,給卿平塗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