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上的風比平日要凌厲,幾人沒打算待太久,在西陵鳶開始搓手臂時欲離去。
離開前,她忽然看向站在一旁寡言的張清珩,淡笑,“今兒一天你都挺安靜的,是在想去留吧?若是想好了要離開,現在就不用同我們一起回宮了,我給你些銀子,另謀去處吧。”
那雙眸子在夜色中似水般瀲灩,神色滿是風輕雲淡。
張清珩看著她,毫不意外,白日打馬吊時就察覺她的試探。
西陵鳶沒有明確說過想留下他的話,似乎格外尊重他的意願,更不擔心他是否離開後會對外說些什麼,關於面首,關於她要做的事。
這種莫名信任他品性帶來的感受,是在寒窗苦讀數十年裡遭外界非議帶來無數的質疑中不曾有過。
自兒時起,家中本就清貧,父親還非要砸鍋賣鐵送他去唸書,之後過的是布衣蔬食,常至斷炊日子,沒少聽鄰居閒話,背地裡笑他是個窮酸書生,除了換來一身儒臭外,整日做著白日大夢,妄圖考取功名逆天改命。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啊,兒子,你別管我們過得怎麼樣,你用心學,日後有出息了好日子是你自己的。”
父親奉行這個真理半輩子,哪怕他長大了些抽空習些功夫以打獵來改善生活,二人日子仍舊過得苦不堪言。
沒有人告訴他,僅僅有才學,怎麼做才一定能改變現狀?
窮苦人家裡,百無一用是書生。
在看到父親屍體死於山匪刀下時他才深刻認識到這句話。
他那點功夫如何對抗兇殘稱山為王的山匪?
如果不是西陵鳶騎馬經過,帶著人順手剿了那批山匪,那日下一個死於刀下的就是他。
而他被帶回宮中這麼些日子仍舊端著架子假清高,雖心中感激,卻不肯低下頭顱去討好這位萬千寵愛高不可攀的長公主。
更不願套上一個面首稱號,做出討好賣笑之舉。
看來經此山匪一劫他仍舊沒什麼長進。
該謝西陵鳶不嫌棄。
張清珩一切明裡暗裡的稜角在今天悉數褪淨,他垂下頭後退一步,屈膝,深深拜禮。
“清珩並非大才,如今只拿得出手一個忠字,何德何能得公主不嫌,日後,誓死追隨長公主。”
西陵鳶笑,虛扶他一把,嗓音溫潤,“回宮吧。”
她走在前一步,還未到道口,忽然停住,神色微斂,側目,銳利雙瞳緊盯暗處,這是察覺危險前她不自覺的動作。
觀星樓附近除了那座金銀樓,只有高大樹木,再無其他建築。
頃刻,風聲鶴唳,刀光劍影間,樓牆外竄出七八個黑衣人執劍襲來。
遲雁回和張清珩幾乎第一時間擋在西陵鳶身前將她護住。
手中沒有兵器,兩人幾乎本著殊死一搏的想法衝上去和人打了起來,留下一句,“談嫿,先帶公主走!”
談嫿別的本事沒有,跑路一絕快,遲雁回是知道的。
可他們似乎忘了......
西陵鳶有些無語,但看著幾次差點受傷的兩人,心中到底是劃過暖意。
迅速把談嫿拉到暗處,翻身上前,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利落割破張清珩身後黑衣人的喉。
溫熱鮮血四濺,她欲開口讓兩人避開別妨礙自己,身旁忽落一人。
那速度無知無覺令她心中一寒,回首,匕首下意識抬手劃去。
她速度快,他速度更快。
洛無雙後仰避開,冷淡眉眼看也不看她,輕哼一聲,“公主真是人畜不分。”
西陵鳶不知道為什麼看見是洛無雙鬆了口氣,方才預感此人武功和作戰熟練一定在自己之上,真是刺客的話她真沒那麼好應付。
自認頂尖,說到底,這世間之大,還有人比她更頂尖。
這種時候又悟出些許日後必定要帶暗衛的認知,西陵鳶覺得自己這一生當真如履薄冰。
方才那七八人剛解決,又跳出一波十來人的規模黑衣團。
洛無雙擋在幾人身前,尾音微揚,“先走?”
他挺括身姿如松般,背影像是能抵擋千軍萬馬。
西陵鳶當機立斷,不管自己是不是打得過,有人接手不是省事?
轉頭帶著幾人跑路。
“那就交給上卿了!請萬般小心。”
她跑出去前不忘拉上談嫿的手,洛無雙回頭看到那兩個身影,說不出的怒從心起。
有這額外加成,他如一尊暗夜中的紅衣殺神,不時便見橫屍遍地。
扔掉刺客手中借來那把帶血的劍,他慢條斯理擦著手下了觀星樓。
出乎意料的,馬車還停在入口。
西陵鳶懶洋洋站立車前,上下打量他一下,“上卿沒受傷吧?”
語調好似關切不已,實則有些漫不經心。
洛無雙瞥眼她身後門神一般的三人,沒答她的話,磁性聲線聽不出情緒,“公主帶這麼些廢物出來玩,關鍵時候還得勞你護著,有何用?”
尤其是那個小白臉,看著就弱不禁風,其他兩個好歹不怕死上前擋一擋,他倒好,躲在暗處當烏龜。
偏西陵鳶待他似乎比其他二人都更為親近。
真是瞎了眼。
談嫿被他的視線看得不由自主往西陵鳶身後一躲。
那一眼陰冷,沉悶,帶著點點探究和不知名的敵意。
洛無雙是戰場上的殺神,談嫿感覺他眼睛也能殺人。
生怕被他看出自己是個女子,約莫是起疑了吧,不然怎麼會這麼看她?
“這不,得好好謝謝上卿救命之恩嗎?”西陵鳶上前一步,繼續打量他身上的紅衣,“這衣裳沾了血也瞧不出來,上卿曉勇應是沒受傷吧?”
她很少一句話說兩遍,覺得煩,當下是耐著性子在問了。
洛無雙仍舊不回這個問題,冷淡同她對視,“都是死士,沒留活口,公主若無頭緒,可以讓人上去搜搜身,領頭那個衣間有令牌。”
話落,西陵鳶微側頭,遲雁回就會意,朝洛無雙一頷首,小跑從他身旁經過上去檢視。
西陵鳶不再重複第三遍,淺笑問了另一個重點,“上卿怎麼會在這裡?”
“時運不濟。”
說完,洛無雙收回視線,面無表情提步離開。
話裡話外全是夾槍帶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