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中,御史大夫、尚書令、戶部侍郎還有幾位近臣規矩站作兩排,不時面面相覷,想不到長公主要如何‘以理服人’。
按他們瞭解,這個詞一向與這位名聲有些驕橫的女子無緣。
西陵鳶今日穿著比平日端莊肅重,頭飾並不繁瑣,妝容清淡,瞧著溫婉許多。
她沒有坐龍椅,站在臺階前,目光一一掃過大臣。
皇帝貼身太監王興盛在旁端著一疊厚厚奏摺。
\"這幾日皇帝批閱過的摺子本宮大致看完,大多是些請安折,裡頭一堆未曾經過大腦思考寫下來糊弄人的廢話,某位臣子連哪天落雨曬不幹衣裳這種屁事也來浪費皇帝時間。\"
語調並不高昂,而是平緩的,足夠所有人聽清。
“本宮不是皇帝,沒有必要這般好脾氣與臣子之間維繫君臣關係,在本宮代管朝政的這些日子,希望看不到這樣的空洞言語呈上來。”
“現下,本宮說正事,先問諸位一個問題,覺得女子不能幹政的原因為何?”
底下幾位眼觀鼻鼻觀心,似是不方便作答,她便心平氣和補充一句,“你們是陛下近臣,該諫言時切勿緘默不言。”
御史大夫先站出來道,姿態還算尊敬,嘴上直言不諱道,“且不說朝陽沒有女子涉政的先例,自古儒家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本業是相夫教子,應遵三從四德,安邦治國的重擔應是大丈夫扛起。”
西陵鳶認真聽完,點頭,“下一位。”
尚書令道,“臣認為,女子不懂治國之道,眼界不闊,管理宅院尚可,且絕大部分女子情緒過多,心思敏感,易感情用事,難擔此任。”
西陵鳶面不改色,洗耳恭聽的模樣,“還有嗎。”
眾人作揖,無人再言。
她道,“兩位所言不無道理。”
“殿下英明。”
西陵鳶話鋒一轉,“歸根究底,諸位是覺得女子能力不足,因大環境所致,女子不能讀書,自然無法像男子一樣,接受學識,傳承思想,更因偏見,不允許女子拋頭露面,女子終其一生困其宅院,無法開闊眼界,這便成了大家口中的難擔大任。”
“可各位為何不想一想,分男人女人之前,首先將所有人看做一個獨立的個體,先將其看做一個人,而非男人女人?”
“是人就有價值,一個人的價值要觀其內裡,而非性別。”
“沒有先例,本宮今日,要開此先例。”
大臣無言,眉頭緊蹙。
西陵鳶笑,“本宮知道,蒼白的話語不足以說服各位,空口不說白話,今日本宮讓諸位看看,一個接受過學識,開過眼界的女子到底憑什麼在這兒與大家站在一個朝堂。”
眾人抬眼看她,卻不敢多看,只注意到這位長公主嘴角淡揚,眸色看上去十分平靜,但言語間,專屬於她的清貴與威儀姿周身流露出,好似君臨天下的帝王在與自已臣民說話時自然而然所流露。
平白叫他們無法抗拒。
可轉眼,她慢悠悠端坐於臺階,並非刻意擺架,而是將他們當做同僚般隨性。
只見她拿起王興盛手中另一邊擺放的奏摺,“這幾年朝陽多生事端,瘟疫,災荒,國庫不充盈,今又遇戰爭,戶部焦頭爛額了吧?”
戶部尚書應是。
她點頭道,“洛上卿剛任職就為此在吏部忙活了三兩月,為減少官員腐敗,查貪汙腐敗以儆效尤,朝堂如今算是乾淨的。”
眾人應是。
西陵鳶抬眼,忽然輕笑一聲,“煩請諸位先將芥蒂放置一旁,將本宮作同僚,為國為民罷了,先解決問題。”
他們相視一眼,點頭,“如此,殿下請直言。”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裡,西陵鳶條理清晰給出解決國庫空虛的幾個方案,並從推薦去實施的人選上彰顯出了她對朝中各個官員品行能力與所長的瞭解透徹。
有人提出疑問,她虛心聽解,當即因況實行改動。
其間不作嬌態,不擺公主架子,條理清晰不乏謙虛請教。
僅不到半日時間,她已經完全作出應對國庫空虛之策,雷厲風行吩咐下去實施,末了道一句辛苦諸位,望接下來的半年能合作愉快。
而在離開前,就著西陵鳶在城牆上毫不知羞的舉動,御史大夫小心翼翼很是拐彎抹角的提醒了一句,希望她日後注意影響。
剛還一本正經的西陵鳶卻無辜眨眼,“御史你從來不同你夫人親近麼?”
他一張老臉漲紅,你我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可這.......尚未成親,有辱斯文!”
她笑笑離去。
從宣政殿離開的眾人,無一不心緒複雜,既對西陵鳶能力有所認可,又對她往日作風難以啟齒。
無一例外解決當下心頭大患身心一身輕,暗自反思,是否當真因為偏見做了小人,君子度量,萬不可以偏概全。
且看她能做到什麼地步吧。
西陵鳶回宮也看到了從宮外回來的青女,她轉動微酸的脖頸笑問,“怎不多陪陪你母親?”
“奴婢聞陛下今日親征,怕殿下您忙不過來,回來伺候殿下。”
西陵鳶捏捏她的臉蛋,神情有些疲憊,“確實和這些老臣打交道很累,既要顧著不得罪人,又要叫他們從心裡認可,得費些心思。”
“殿下辛苦。”
西陵鳶卻笑,笑得有些釋然,“這是個一步到位的機會,若他們能接受我,那日後,一定能接受與女子做同僚。”
她走到裡屋,讓青女磨墨,拿起筆前,她指尖停住,回頭,看了眼牆上暗處的密盒,眸子染上點點笑意。
她為自已,也為這朝陽與她同樣不甘平凡的女子備了一件禮。
此盒中物得見天日那天,她將功成身退。
龍椅誰都可以坐,她要做的事從來都沒那麼偉大,野心更非做一國之君讓女子當權。
目的不過是實現屬於她的價值。
——給兒時與自已較勁的西陵鳶,一個交代。
夜幕來臨,窗外紅霞染紅半邊天。
青女靜靜在旁盯著低頭寫字的公主。
握筆起落,書面上筆鋒凌厲,那雙眉眼低垂,任由幾縷青絲繞過那張含笑如春的絕色容顏。
她彎起眸子笑。
此時的殿下,比風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