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傅想逗他開心,又跑來講故事。
洛無雙將腦袋埋在被褥裡,說不出的難過,第一次和太傅抱怨起這副不爭氣的身體。
——“父親,我好累啊。”
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日子,令人深感疲憊。
太傅束手無策,突然提議道,“要不,同我去書院旁聽?我向陛下請個旨便可。”
少年猛然將腦袋抬起來,一雙眸子晶亮,小口喘息著,胸腔隱隱作痛,“我可以去嗎?”
“嗯,你等我幾日。”
“父親,你今日不就有課業嗎?我今日就想去。”
太傅第一次見他如此亢奮,猶豫著,皇家書院不可私自招生更不可讓人隨意進出,但他這麼高興.......
“父親,我可以躲起來,一定不被人發現。”
於是太傅打點好守護書院的幾個侍衛,帶洛無雙去瓦上先看一看。
他爬那張並不長的梯子也爬得大汗淋漓,轉過頭一雙眼明亮有神,朝底下的太傅招手,“父親,你去吧,我獨自在此會安靜的。”
“委屈你了,我過幾日定讓你光明正大進去唸書。”
洛無雙笑著,趴在房瓦上,衣服弄髒也不在意,緊盯書院大門入口。
此時天色尚早,開始陸陸續續來了些公子小姐,想見的那位久久不現身。
洛無雙等到裡面傳來朗朗書聲,仍舊沒看到西陵鳶,很是失望,父親說她從不缺席更不遲到,那今天是不來了麼?
他雙手撐著身子,剛打算換一個姿勢,忽然聽到一道清脆稚嫩的女聲。
“哎呀青女你跑快一點,這才幾步路就喘成這樣,該鍛鍊啦你!”
“殿下,您別管奴婢了,快進去吧!”
“不行,你得同我跟先生解釋,並非我刻意遲到,是因為我樂於助人........”
小公主穿著粉色宮裝,並不高,小小一隻,手裡拉著跑不動的侍女,額間髮髻在空中晃個不停,大眼睛像會說話般閃爍。
房簷上的小少年呼吸都靜止一瞬,緊緊抿著唇,目不轉睛。
似乎有太陽光,落到身上。
原是已經天光大亮。
.......
洛無雙並不要太傅將自已送入書院,而是三天兩頭跑去貓在暗處偷看幾眼。
西陵鳶身邊有太多玩伴,喜歡和她玩的人不計其數。
自已就算去了,也不會有何特別得她喜愛。
可以遠遠看著她也好。
至於二人第一次見面,是三年後。
洛無雙十二歲,西陵鳶九歲。
那是個桃花盛開的春。
偷跑出來玩的西陵鳶為躲避侍衛,跑進了一間無人的殘破院落。
院中有棵盛開的桃樹,花瓣落了滿地,無人清掃,滿地水粉。
一直跟著西陵鳶的洛無雙找到東西墊在腳下,爬上牆頭,忽然聽見侍衛的聲音在小聲商量,“公主進這間院子了,單憑你我可束不住她,你快去找人來,我看著別又跑掉。”
洛無雙剛轉頭,望向院中,就對上一雙明亮的眸。
他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呆愣原地。
那女孩站在桃樹下,歪著腦袋,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他聽清。
“你是誰,怎麼趴在牆頭?”
“.......”
“你是這院子主人麼?”
“......”他搖頭。
“為什麼不說話,你是啞巴嗎?”
洛無雙張了張嘴,怕聲音讓門口侍衛聽到,便又搖了搖頭。
西陵鳶喜歡漂亮男孩子,看他第一眼就覺得模樣很可人,眉眼彎彎道,“沒關係,你能聽到就好了,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我出不去,但很想要一件東西,給你銀子幫忙買回來好不好?”
待人點頭,她走到牆角下,摸出一袋銀子,“替我去東街23號找到王刀匠,說取阿鳶的匕首。”
洛無雙不想要她銀子,但身上沒裝多少銀錢,只能伸手接過。
西陵鳶叮囑,“快一點哦。”
洛無雙拖著跑兩步都要喘的身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替她跑了三條街,刀匠見他第一眼大駭不已,“你在咳血啊?”
他隨意抹去嘴角的血,摸出錢袋遞過去,大口喘著氣,嗓音沙啞,“取阿鳶的匕首。”
再趕回去,他額間滿是汗水,嚥下喉中腥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上牆頭。
好在小公主仍舊蹲在牆角,無聊至極在玩螞蟻。
“還挺快的嘛。”
西陵鳶接到匕首,垂眸,拔出刀刃,無聲無息朝門口走去。
開啟門的一瞬間,侍衛還沒反應過來,刀刃已經從身後插入心臟,瞪著眼倒地。
穿著鎧甲都能刺穿,西陵鳶用力將匕首拔出來,對這樣的質量極其滿意。
她拿出絹帕擦著上面血跡,朝牆邊仍在喘息的呆愣少年笑,“吶,你遞的匕首,我們可就是共犯咯。”
“要不要和我去玩,感謝你相助,我請你吃糖。”
洛無雙漆黑的眼掃過那名侍衛屍體,小聲問,“他讓你不開心了嗎?”
“原來你會說話啊。”西陵鳶眨眨眼,用力點頭,“他方才抓我的時候摸到了我的屁股,你知道嘛,女子屁股怎麼能隨便亂摸呢?”
不拐彎抹角的詞彙讓洛無雙暗自紅了臉……
客觀來講,那是條罪不至死的生命。
但自小泡在書裡的少年無意識將道德丟之一旁。
不想去深思此事。
小姑娘覺得有趣,招手,“下來,正好陪我去湖邊放花燈,在他們來之前,你可快些。”
少女嗓音清脆好聽,洛無雙抿著嘴角下去,走到她身邊。
小姑娘打量著人,“我還拿著刀,你當真不怕?”
少年搖頭。
“你挺高的,面板這樣白,叫什麼名字?”
洛無雙想說本名,顧慮到外人都知道洛書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秧子,怕她知道後也不帶自已玩了,於是說出母親常喚的小名。
“落落。”
“怎麼叫這個名字?我目測你身體不太好,怕就是因為名字沒取好。”
她說著玩笑話,洛無雙卻笑不出來,生怕她嫌棄,連忙搖頭,“我沒事的。”
西陵鳶毫不在意,自然抓起他的手腕,“我牽著你一點吧,畢竟剛剛是為我跑了三條街。”
那隻小手溫熱,比自已的健康軟乎。
洛無雙形容不出當下心情。
他只知道,自已永遠不會忘記,西陵鳶是唯一一個,不嫌棄他體弱,把他當做正常人與玩伴,把他從黑白水墨世界拽出來看萬千色彩的人。
只要在她身邊,就有數不盡歡愉。
她總說,“體弱就不活了嗎?要多動動呀,不經歷磕磕絆絆怎麼長大呢?”
“落落,你要多笑笑,你笑起來很漂亮。”
總在暗處偷窺到的那抹光。
似乎真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自此,從別後,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