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裴家主宅中,給葉蘭音檢查身體的何源脫下白大褂,坐在沙發上嘆了口氣。
“哎呀,你說你那二弟和葉少爺怪小心眼的,怎麼把葉蘭音折騰成那樣,今天我看她胳膊瘦得一把抓,比我做戰地醫生時看到的那些難民還慘!”
他想到葉蘭音面色蒼白的樣子,覺得有些難受。
“我好歹給你們裴家做了這麼久的家庭醫生,就連傭人都是胖乎乎的,沒見過這種可憐的人。”
見裴應淮不理自己,何源又湊近小聲問:“忘了你不認識葉蘭音了,她是葉家以前的千金,後來被發現是假的……哎,你怎麼臉拉得老長,誰惹你了?”
裴應淮放下手中書冊,一張俊臉毫無波瀾:“你忙完了就去休息,別在這裡聒噪。”
“我和好兄弟嘮嘮嗑怎麼成聒噪了?”何源大為不滿,“哎,我問你,聽說你和宋雪薇要定下來了,你不是不喜歡她嗎,考慮好了?”
裴應淮冷眸低垂:“裴硯舟訂婚宴那天晚上,是她解了我的藥。”
他沒說喜不喜歡,但他是個有責任心的人,他會負責!
何源聞言張大了嘴:“啊?怎麼會是她?”
他一臉不可置信,裴應淮皺眉:“怎麼?為什麼不能是她?”
何源摩挲著下巴踱步:“那晚我也在,我記得很晚還看見宋雪薇在那喝酒啊。”
“但第二天確實是她躺在我身邊,”裴應淮起身歸位書本,“樓層監控壞了,電梯監控裡到那層樓的女人除了葉蘭音就是宋雪薇,葉蘭音是硯舟的未婚妻,剩下的不是宋雪薇還能是誰?”
“哦,那我可能記錯了,都這麼久了。”見他這麼說,何源眨了眨眼睛,“這次葉蘭音怪倒黴的,我看他們就是故意折磨她,先說好,我是有醫德的啊,要是他們逼迫我做壞事,你可要為我撐腰!”
他一手搭上裴應淮的肩膀,裴應淮冷臉將他從身側撕下來:“堂堂何氏醫藥集團的太子爺還要我撐腰?”
他撈起白大褂丟到何源身上,一把將他推了出去:“去睡吧,吵得我耳朵疼。”
“哎!哎!”
何源氣的直跺腳。
而另一側,裴應淮背靠門板,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英挺臉龐有一瞬間的扭曲。
時間將他沉澱得深沉內斂,然而他的眼底卻閃過了一絲濃重的冷戾。
葉蘭音!他沒想到自己和這個女人的位置還有這樣對調的一天。
現在,她算是落到他手裡了!
第二日上午,葉蘭音遵醫囑站在玻璃花房裡曬太陽,突然進來了一個女人,朝她笑著走來。
“葉小姐,你好,我是應淮的女朋友,宋雪薇。”
穿著粉色套裙的女子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一頭茶色捲髮在身後微微盪漾,散發著甜美的果香氣息。
葉蘭音看著面前的女子有一瞬間恍惚。
宋雪薇的眉眼間,那股天真爛漫的模樣讓她感到熟悉,想了半天后她才想起來,原來面前的人像以前的自己。
滿臉不諳世事,美麗又輕盈,像一朵天邊掛著的雲。
難怪裴應淮會讓她跟在身邊,這樣的女人哪個男人不喜歡?
嚥下喉間的苦澀,葉蘭音乾澀地開口:“宋小姐,你好。”
她不知道裴應淮的女友為何要來找自己。
莫非……葉蘭音心中一顫,裴應淮和她說了以前的事?
想到接下來可能面臨的羞辱,她好不容易有了點血色的臉又白了下去。
這些年獨自一人帶著兩個孩子討生活,她嚐盡了社會上的艱難困苦,渾身傲氣早就被磨平了。
宋雪薇隱晦地打量了面前的女人一眼,不露痕跡地撇了撇嘴。
虧她昨天覺得這個人有點像自己,又聽說她以前是葉家小姐,於是心裡有了些危機感,所以來看看。
現在一看,這女人面黃肌瘦的,雖然一雙眼睛是很好看,但這副窮酸膽小的模樣,哪個男人會多看一眼?
她心底的戒備放下後,露出一抹假笑:“我是欣欣的好朋友,昨天聽說你要給欣欣做骨髓配型,特地來看看你。”
葉蘭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葉欣欣的好朋友,那不就是自己的仇人嗎。
她低下頭惶恐地抖著嘴唇:“謝謝宋小姐,不過我還沒配型,不知道和葉欣欣適不適配。”
看著那雙很清澈的眼睛,宋雪薇莫名覺得這個窮女人有些刺眼。
正當她想開口時,身後傳來男人低沉悅耳的聲音。
“在花房做什麼?”裴應淮開啟花房的門走了進來。
他一身襯衫馬甲,淺色的布料綜合了身上冷硬的氣息,陽光斜斜照在他英俊的輪廓上,宋雪薇心中一陣悸動。
這種整個江城名媛都朝思暮想的極品男人,居然馬上就要成為她的未婚夫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葉蘭音猛地抬起頭又趕緊低了下來。
她不敢去看裴應淮的模樣,怕自己會忍不住紅了眼。
“應淮!”宋雪薇高興地叫了一聲,過去摟他的胳膊,“我來看看葉小姐。”
裴應淮眼眸深沉地盯著面前瘦弱的女人,露出一抹譏笑:“她可沒流著葉家的血。”
葉蘭音被他的話刺得心臟生疼,似乎破了一個大洞,往裡灌著令人窒息的冷風。
“走吧,二嬸回來了,湊人打牌呢,你去陪陪她。”似乎沒把她放在眼裡,裴應淮只和宋雪薇說了兩句話,兩人便攜手走了出去。
花房的門一關,葉蘭音就脫力地向一旁倒去。
她用盡全力扶著花架子,胸前一條藏在領口下的項鍊鑽了出來,盪漾在空中。
項鍊是海豚的模樣,廉價的銀質有些發黑,但沒有什麼劃痕,可見平時被保養得很好。
葉蘭音看著小海豚,又想起了當初,裴應淮小心翼翼捧著它放在自己手心裡的樣子,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
要是當初她再堅定一些和葉家對抗,是不是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了?
“阿淮……阿淮……”葉蘭音捂著嘴輕聲呼喚著記憶裡的少年。
我好想你……
“做出這幅樣子給誰看?別髒了我的名字。”
淚眼朦朧間,不知何時裴應淮獨自折返了回來。
葉蘭音驚嚇地抬頭,裴應淮冷硬的目光像是裝載著洶湧的波濤,快要將她吞沒。
“裴、裴總。”她用手背抹掉眼淚,拘謹地站起身,心中湧上羞愧。
當初她是美好的少女,他是清俊的少年。
現在他成了矜貴清俊的上位者,她卻變成了一張被生活揉爛的破紙。
裴應淮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突然逼近兩步,抬起她的下巴。
“別……我髒……”葉蘭音眼神躲閃,下一刻突然發出一聲痛呼。
“啊!”
裴應淮把手中扯下的項鍊狠狠丟進一旁的水池裡,語氣發狠:“知道自己髒就別戴我的東西,噁心!”
他哄走宋雪薇,鬼使神差地想回來看一眼,天知道當他看見葉蘭音摸著海豚項鍊流淚時,心底有多麼強烈的恨意湧動!
她在一個少年最意氣風發的年紀,摧毀了他最珍貴的尊嚴和信任,還有他的前途!
當年他陷入那種地獄般的處境,母親又出了事,要不是後來被裴家找回,他也許連大學都上不了,母親恐怕也早就死了。
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年少時的葉蘭音對他感情的玩弄和欺騙!
即使現在握著整個江城最頂級的豪門繼承權,裴應淮仍然會覺得,也許他已經死在了十七歲那年。
他看著項鍊被水淹沒,就好像當年被那群混混按在水裡無法呼吸的自己。
葉蘭音怔怔地看著那一抹銀光落入水中,臉上浮現出巨大的惶恐。
那是她畢生的一點情感寄託了,她不能失去它。
“不!不要!”
她一把掙脫了裴應淮的桎梏,跌跌撞撞地跑到池邊。
“你幹什麼!”
裴應淮眉頭緊皺,來不及上前,只聽見“撲通”一聲,葉蘭音直接跳進了水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