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滄東被陳沐道法逼退而回,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而楊鴻等一眾小輩觀其神色,心知不妙,皆屏息凝神,無人敢上前觸其黴頭。
他自練成“萬法歸墟”這門無上神通以來,自忖世間無甚道法能輕易威脅於己,是以平日甚少動用其他護身手段。
方才見那龍雀裹挾兇厲刀意,且是自百里之外遙斬而來,不免心生一絲輕慢,下意識便施展了最得意的“萬法歸墟”應對。
豈料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個結結實實的大虧!雖未真正傷及本體,可當眾被削去髮髻,披頭散髮,狼狽而回,這張臉面算是徹底丟盡了。
羅封緩步走了過來,目光在他身上掃視片刻,沉聲道:“師弟可有受傷?”
衛滄東面露慚色,抬手略顯倉促地攏起披散的頭髮,拱手道:“回稟師兄,師弟並無大礙,只是方才一時託大,險些著了此人道法的道。”
羅封微微頷首,並未因那兩名身隕的同道而顯露半分慍怒,只是語氣凝重地提醒道:“陳沐此人深不可測,師弟萬不可再如此大意輕敵了。”
於他而言,值得在意的唯有衛滄東與宋琴二人,其餘同道的生死,並不甚掛心。
衛滄東低應一聲,眸光如電,重新凝聚於前方那道身影之上。
此前輕鬆取勝鍾叱焱,令他不自覺有些飄飄然,這才在關鍵時刻有所鬆懈。
經此一挫,此刻他已將陳沐視作生平罕見之大敵,自不會再有任何莽撞之舉……
高天之上,陳沐心神微動,那十二道金光熠熠的龍雀便倏然飛回,靈動至極地環繞其身周,往復盤旋遊弋。
龍雀飛馳間,時而迅如急電,時而緩若流雲,疾滯變幻,快慢由心。
其軌跡騰挪閃躍,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玄妙韻律,了無痕跡,令人根本無法捉摸其下一步動向。
他目光平靜地掃過遠處停下身形的崔東白等人,清朗的聲音如同寒泉般流淌開來:“諸位道友若願就此退去,放開前路,貧道亦不為己甚,自當網開一面。”
“然若再敢近前一步……”話音微頓,一股凜冽肅殺之意無聲瀰漫,“就休怪貧道手下無情了。”
陳沐聲音蘊含著沛然法力,隆隆傳出,須臾之間便響徹群山萬壑!這是他給予的警告,今日之事,關乎他道途所必需的因果之力,因此必須相助福生觀一把。
倘若兩儀觀此刻願意放開道路,日後福生觀結局如何,與他再無瓜葛,他亦不會插手。
可若兩儀觀執意要將福生觀覆滅於此,那便唯有放手一搏了……
這番話語落下,場中確有幾人心中萌生了退意。
這些修士修為多在玄關初境,自忖在陳沐那雷霆手段面前,根本不堪一擊,貿然上前,怎麼看都是自尋死路。
而說起來,他們與昨日離去的青衫真君等人並無二致,局勢稍有不對,便需重新權衡利弊。
這時崔東白敏銳察覺氣氛有變,立刻高聲疾呼:“諸位道友莫要忘了,爾等皆是簽過法契之人,臨陣退縮,莫非就不怕應了誓言反噬麼?!”
他昨日已勝一陣,自然不甘心就此空手而歸。
經此提醒,眾人心頭一凜,惕然心驚,可腳下卻依舊如同生根,無人敢於上前。
畢竟方才那兩名問道真君瞬息身隕的下場,他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崔東白見狀,再次揚聲道:“諸位不必驚慌,任他手段通天,終究隻身一人而已,我等一齊圍上,再用法寶遠攻便是。”
說話間,他已“鏘”然一聲拔出了背後的寬大古劍,同時目光轉向一位披頭散髮、赤足踏空的灰袍道人:“南萊道友,你意下如何?”
此人正是陶峰變先前提及的南萊散人,在場幾位問道真君之中,屬他的境界最高,若無意外,實力也當為最強。
南萊散人聞言,微微一笑:“崔道友所言極是,貧道亦是這般思量。”
他語調平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見這位境界最高的南萊散人都如此表態,餘下數人頓時反應過來,眼下並非單打獨鬥,何須非要正面硬撼其鋒芒?眾人當即不再遲疑,身形驟然四散,不再如先前那般急衝猛進,而是各自拉開距離,自左、右、後三面徐徐壓近,形成包抄之勢。
更有兩道身影沖天而起,高懸於天穹之上,凌空俯視,蓄勢待發,顯然意圖伺機發動凌空一擊。
陳沐負手立在原處不動,只是目光幽深,內中似有冷冽寒芒似在醞釀。
感受到他心現殺機瀰漫,龍雀咻的一聲,斜躍出來,縱化金光,一道道凌厲光華噴吐不定。
下方福生法壇之上,傅大年看得心潮激盪,熱血上湧,忍不住大聲喝道:“我福生觀之事,豈能讓陳道友一人孤身奮戰!”
言罷,他體內法力急轉,便要縱身而起,馳援天穹。
然而身形剛動,卻覺肩頭猛地一沉。
回首望去,只見嚴容牧五指如鐵箍般按住了他的肩井穴,沉聲低語道:“師弟莫急,陳道友道法玄妙通神,更身具無上道果,向來不懼群戰圍攻,況且……”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遠處穩坐高臺不動的齊雲素,“齊雲素此刻尚毫無動作,我三人便絕不可妄動。否則,非但幫不上忙,反會徒亂陣腳,弄巧成拙!”
“這……”
傅大年話語一滯,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眼睜睜看著自家福生觀的生死危局,竟全賴一位外人在前方浴血廝殺方得轉圜,心中那份愧怍與不甘,如同毒蟲齧咬,令他百般不是滋味……
此刻,高天戰局之中,崔東白等六位問道真君已將陳沐團團圍困中央,眼見時機成熟,崔東白眼中厲色一閃,當即暴喝出聲:“動手——!”
“轟!”
喝聲未落,六道遁光便如流星般自不同方位撲向陳沐,法寶靈光瞬間撕裂長空。
崔東白手中寬劍“斷嶽”嗡鳴,劈出開山裂石般的厚重劍罡。
南萊散人腰間酒葫蘆紅光一閃,噴湧出焚天烈焰,化作一條猙獰火蛟咆哮噬來。
而其餘四人亦是各施手段,飛針、寶印、毒幡、鎖鏈交織成一片死亡羅網,自上下四方罩向那孤懸的身影。
陳沐神色不變,背後澤鼎虛影光華大放。
“起!”
一聲輕叱,沛然水光自鼎中轟然傾瀉,剎那間化為滔天巨浪,以他為中心轟然炸開。
這水非是凡水,盡皆由“靈樞清源真水”所化,至純至淨,蘊含滌盪萬法、消融靈機之威。
洶湧的巨浪帶著沛然莫御之勢,瞬間將合圍之勢衝得七零八落。
那焚天火蛟撞入真水之中,發出“嗤嗤”爆響,烈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縮小,竟似要被生生澆滅。毒幡毒氣遇水即散,飛針寶印也被巨浪拍擊,靈光亂顫,軌跡偏移,鎖鏈更是被暗流漩渦纏住,寸步難行。
而就在眾人陣腳被水法撼動,法力運轉遲滯的一瞬——
“咻!咻!咻!”
十二道龍雀金光驟然爆發,它們不再靈動繞旋,而是化作十二道撕裂虛空的死亡金線,快得超越神識捕捉,帶著兇厲絕倫之意,悍然斬出!“啊——!”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
金光過處,一名祭出飛針的玄關真君,護身法寶如紙糊般破碎,眉心一點金光透出,神魂俱滅。
另一名操控毒幡的修士,正欲催動毒霧,脖頸處一道金線掠過,頭顱沖天而起,毒幡靈光瞬間黯淡。
第三名手持寶印的修士,印璽剛被水浪拍偏,一道龍雀金光已刁鑽地自其肋下貫入,透背而出,帶起一蓬血雨……
電光石火之間,三人隕落!剩餘三人駭然欲絕,攻勢頓消。
那祭出鎖鏈法寶的修士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想收回法寶,卻被一道龍雀金光纏上,繞著鎖鏈一絞,“咔嚓”脆響聲中,法寶竟被生生絞斷。
崔東白與南萊散人雖未受創,但也被這雷霆萬鈞的殺戮驚得心神劇震。
交戰一刻不到,合圍之勢便徹底瓦解,六人去其三,餘者盡皆膽寒。
而眼見陳沐非但未停,反而駕馭遁光反向逼壓而來,那位鎖鏈法寶被毀的修士再也支撐不住,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嘶喊,竟頭也不回地亡命遁逃。
彷彿被這崩潰的情緒所傳染,南萊散人與崔東白也再顧不得什麼法契約束,各自朝著不同方向倉惶飛竄。
陳沐神色漠然,並未追擊這些潰逃之敵。而是遁光一轉,徑直朝著三仙谷外圍飛馳而去,那裡矗立著與三島相連的南北兩座孤峰。
只是世事之巧,莫過於此。
崔東白慌不擇路的逃竄方向,竟恰好與陳沐的目標路徑重合。
他見陳沐緊隨其後,速度不減反增,還道是專程追殺自己而來,登時駭得魂飛天外,連連失聲高呼:“陳道友!陳真君!你我素無私人仇怨,緣何偏偏追著貧道不放啊?!”
陳沐聞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心中頗感無語,自忖此事不能解釋,便索性置若罔聞,足下清光暴漲,速度陡然再增三分。
崔東白見此情形,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口中大呼小叫,將畢生法力都灌注於遁光之中,拼命逃竄。
奈何二人遁速差距懸殊,不過眨眼之間,雙方距離已被拉近大半。
危急關頭,他目光猛然瞥見昨日衛滄東取勝後贏下的那座孤峰。
峰頂之上,正有兩儀觀佈下的玄奧禁制靈光隱現,此禁制本是為彰顯此峰歸屬,落定論道成果而設,可在此刻的崔東白眼中,這卻是唯一可能的救命稻草。
他哪裡還敢有半分猶豫?身形如隕星般急墜而下,同時瘋狂催動法力,勾連峰頂禁制。
“嗡——!”
剎那間,一道道流轉不息、蘊含陰陽兩儀奧妙的光華自峰巒各處升騰而起,迅速交織融合,化作一個巨大的兩色光罩,將整座山峰嚴密地籠罩在內。
“陳真君!按論道規矩,此處已是兩儀之地,爾等不可踏入!”
崔東白扯著嗓子高呼,希冀以此規矩逼退那索命的煞星。
陳沐見狀,心中不由暗自失笑。
若這崔東白知曉,他的真實意圖本就是這座被兩儀觀禁制籠罩的山峰,不知臉上該是何等精彩表情。
他凌空懸停,目光穿透那流轉的兩儀光罩,落在崔東白驚惶的臉上,冷然哂笑:“方才爾等可沒有顧忌論道規矩,現下又拿出說著什麼?”
他不再多言,心神持定,喚起靈潮,再一招手,天中白煙立時漫卷翻湧,滾滾而至。
頃刻間,煙雲凝作一隻擎天巨手,自上而下,遮天蔽日般覆壓下來,巨掌尚未及峰,狂暴氣流已先一步轟開罡雲,沛然莫御的威勢,直欲將這片天地一掌拍作齏粉。
“羅觀主——!”
崔東白心神大駭,倉促間只來得及嘶聲呼喝,旋即咬緊牙關,拼命撐起禁制護光。
轟——!一聲震徹寰宇的巨響炸開!山巒劇顫,大地搖動。
僅此一擊,護山大陣已瀕臨崩潰,靈光亂顫,幾欲潰散。
羅封見此情形,驚怒交加。
眼看即將碾碎福生觀,成就兩觀歸一大業,陳沐卻在半途殺出,僅憑一人之力,竟殺得己方潰不成軍。
此等戰績,便是他也無法復現。
“不除此子,大業難成!”
他眸光陡然一厲,對身旁衛滄東低喝道:“師弟,你我合力,務必速速拿下此獠!”
衛滄東微怔,瞥見師兄眼中不容置疑的厲色,瞬間明悟:“是!”
陳沐之強,遠超二人預期,若再逐個上前,難保不橫生枝節,為免意外,確需二人聯手施為。
然而,二人身形剛動,欲破空而出,卻見齊雲素齊師叔抬手示意:“停下。”
羅、衛二人身形一頓,愕然望去。
“此人,交由齊某解決。”
齊雲素緩緩起身,一雙冷厲如寒潭的眸子,已牢牢鎖定高天之上那道青衫道影,他袍袖無風自動,一股沉凝如淵的氣勢悄然彌散。
“師叔……”
羅封瞳孔驟然收縮,師叔此言,竟是認為他與衛師弟合力……也勝不過此人麼?
齊雲素並未解釋,但那眉宇間凝重的肅殺之意,已說明一切。
他揮了揮手,示意羅、衛二人看顧好陶峰變師兄弟,旋即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凌厲玄光,沖天而起。
同一時刻,高天之上,陳沐心頭猛地一凜,一股如芒在背、砭人肌骨的強烈危機感驟然浮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