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澤，語文老師說讓你回來去辦公室一趟。”“不是快午休了？”“不知道，應該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好的，我現在就過去。你幫我把水壺放回去吧。”抽了張餐巾紙擦拭著手上殘留的水珠，王鈺澤轉身向語文老師辦公室走去。

沒走出幾步她就感覺手上空蕩蕩的，盯著手腕手臂來回看了一圈，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在給噴水壺裝水時順手把手繩解下來了。當時正是初中臨近首考的時間，學生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考試，老師在竭盡所能為每個人解答疑惑，家長則在物質和心理層面努力支援孩子，同時也安慰自己。那條紅色的手繩就是她媽媽在寺廟裡求來的，據說可以旺她的學業運。

王鈺澤不喜歡在手上戴東西，也向來不信這些過於玄虛的東西，她更偏向於相信那是一種意志不堅定者對自己的心理安慰，更何況與其相信神佛，不如依靠自己。但是那是她母親的一片心意，哪怕她不太在意學業運什麼的，她也還是在媽媽給她戴手繩的時候乖乖地接受了。

再回去一趟吧。頭腦才給出指令，腳就已經很自覺地朝著廁所走去了。

“垃圾，把東西拿出來！”“長得醜就算了，心還這麼髒。活該沒人喜歡你！”刺耳的叫囂聲伴隨著小聲的嗚咽撞進了王鈺澤的耳朵裡。“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拿的……”

聲音中的怒氣更加魁梧了幾分，擊出一記重拳。“不是你偷的？好啊，把這裡的水喝下去，一切就都沒發生過。”

“我——我——我真的沒有拿……”啜泣聲的主人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小獸，被困在牢籠中，滿眼戒備與恐懼，低聲嘶吼著找尋出路。

“喝不喝？”似乎是有人先動了手，一聲痛呼在放肆的笑聲中如鶴立雞群般突兀，只不過此刻的“鶴”卻因為其清白成為了“雞群”群起而攻之的物件，王鈺澤知道鶴立雞群本不是這麼使用的，可是此時的她只能想到這個嘲諷意味極強的成語。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她又該怎麼辦？她的腳僵硬得像是陷進了沼澤裡。她抱著僥倖的心理想著，或許……會有人經過說不定呢？或許上天也看不下去這群人的惡行呢？或許是因為她把手繩落了，一陣急促的午睡鈴譴責意味十足地響起。

怎麼辦？怎麼辦？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催促著她，來不及了，王鈺澤，來不及了……走嗎？不可能，走了她會後悔一輩子……可是，會被一起打的吧……如果那裡面的是你呢……做錯了就有懲罰不是嗎……她也是媽媽愛著的孩子……

“咚咚咚！”“是誰！”來不及看結果，王鈺澤轉身衝出了廁所，沒忘了拿上那根朱櫻色的手繩。她感覺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心好像要從胸膛中跳出來。去找吳老師！她只有這一個念頭。她做錯題時吳老師嚴厲但又不失關切的批評，班裡學生進步時吳老師歡喜欣慰的眼神，去竄辦公室時桌上不時出現的小零食，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化成了她衝向她的動力。

“吳老師！”先是一張慘白的臉，再是扶著辦公室門框大口喘氣的王鈺澤，吳老師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感受到情緒與人之間的割裂感。“怎麼了？”她耐心地問著，哪怕王鈺澤嘗試了半天都發不出一個聲調。“廁所裡……女廁所……”話語未盡，吳老師已經變了臉色。“你去找你們班主任，他會跟你講比賽的事情。待在他辦公室別出來，等上課了讓班主任帶你回教室。”

“吳老師，那你呢？”王鈺澤只覺得更慌張了，她在害怕，可這一刻她也分不清究竟是害怕吳老師遇到危險，還是自己被那群霸凌者發現。是的，霸凌者，這一刻王鈺澤才真正反應過來她經歷了什麼，又在繼續做些什麼。溫室裡的花兒被保護得太好，在看見蚊蟲啃噬花朵時第一反應都是難以相信的。

“我去找金老師和我一起去，別怕。”頭頂傳來一陣溫暖的觸感，王鈺澤的眼淚幾乎要落下來。看著吳老師離開的背影，她這一刻突然明白了，她害怕的原來是人們都承認人性本惡，她害怕的原來是善良被辜負。

“張老師！”到班主任辦公室的路明明是平坦順暢的，她卻跑得跌跌撞撞的。還沒來得及走進去，焦急的嗓音已經先一步蹦了出來。張老師看到她著急的樣子，沉聲道：“慢慢說，不用著急。”可明明只是幾句話的事情，到她嘴裡卻是前言不搭後語的。終於慌亂地說完了全過程，她抬首卻看到班主任的臉色也如吳老師一樣瞬間嚴肅起來。

“你先自己倒杯水喝，我打個電話。”王鈺澤不知道當天是怎麼結束的，翻看自己的記憶也只能尋得一些片段。班主任打電話時憤懣的語氣，強撐著給她講比賽時欣慰的眼神，她回教室後同學們熱火朝天的議論，以及霸凌者賠償、吳老師升職突然中止的結尾。她第一次知道有些東西會變成怪物，把人吞噬得面目全非。也第一次知道，書裡的天下大同僅僅在書裡，那是有些人的畢生所求。

都說成長是價值觀不斷重塑的過程，可是第一次經此的王鈺澤真的想不明白。她真的做對了嗎？她是不是做錯了呢？或許老師們早就聽聞了霸凌者的行徑……又或許她沒有去找吳老師，吳老師的事業就不會受阻……又或許她的敲門，反而會使得霸凌者加害那個女孩子更加嚴重……

她也記得，吳老師哪怕經歷著辦公室時不時出現嚇人的“惡作劇”，也會專門叫上她到辦公室，認真地對她說要保護好自己。她說，我沒事。她說，錯的不是你鈺澤，是那些霸凌者，是沒有養育好自己孩子的家長，是沒有幫助孩子形成正確價值觀的學校，怎麼怪都怪不到你。鈺澤，不要因為他人的邪惡而改變你心中的善良。鈺澤，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我相信你。鈺澤，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她自懂事起，掉眼淚的次數一隻手的都能數的過來。畢業那天，卻直接撲到吳老師懷裡哭了個稀里嘩啦的。辦公室裡其他老師都在調侃吳老師收了個小哭包學生，吳老師卻是笑盈盈地回著：“我有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兒才好呢。”緣分使她們相聚，卻也是緣分使她們離散。畢業後沒多久，吳老師就回自己的家鄉任教了。她是自己要求回去的，哪怕是張老師也沒攔得住她。萬幸她有吳老師的聯絡方式，還可以為這份她不願畫上句號的緣分賡續寥寥幾筆。

“唉……”嘆口氣抬頭，只看到講臺邊的朱老師正在黑板上溫吞地寫著板書，王鈺澤立刻回神，仔細記錄起了筆記，她必須努力學習，不能辜負老師的期待。

陽光織就的簾幕徐徐掀開，青澀的少年時光正在演繹著屬於青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