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也是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好學生,不識人間煙火,不曉人間疾苦。
直到初二那年的一場變故,讓楚寒橙徹底陷入了深淵。
用老師的話來形容就是,她從一個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搖身一變,墮落成了一個無心學習、流連沉迷於網路世界,以至於成績一落千丈且脾氣又暴躁的怪小孩。
她開始學著電視上的小太妹一樣,打耳洞、燙頭髮。
她叛逆、一改柔弱乖巧的性子敢頂撞起老師,甚至忤逆起她那對年邁的祖父母。
雖然後來她也試圖改變過自己的性格,可是都差強人意,不見成效。
初二那年,十來年沒見過一面的母親突然有了音訊。
她帶著兩個名為弟弟妹妹的孩子,回來了。
一手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一手牽著幾歲大的妹妹,就那樣一聲不吭地回家了。
楚寒橙滿心以為,有了母親這個角色的迴歸,此後他們的生活,可以慢慢趨於穩定,往好的方向發展的。
只是,當著她母親的面,她仍不能提及她的父親,因為這個詞,是她母親的禁忌。
每當她一提起,就會得到很嚴厲的訓斥,母親面目猙獰、歇斯底里地朝她破口咆哮:
“我們家是缺你吃,還是缺你喝了,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心裡只有你那個挨千刀的老爸!”
從那以後,楚寒橙再也沒在她母親面前,提起過“父親”這個名詞。
然而,生活並沒有隨著她母親的現身而有所好轉。
鮮少參與她童年生活的母親,許是由於父親的緣故,因此對她轉移了很深、很莫名其妙的怨氣和怒火。
這一點,楚寒橙從很多微妙的細枝末節中,漸漸得以領悟。
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她們之間的關係都比較惡劣,難以調和的矛盾,隨時可能一觸即發。
14歲那年,多年未見的父親與母親、祖父母,以及諸多家族內親齊聚一堂。
飯桌上,楚寒橙主動提議關係惡劣的父母親要麼乾脆離婚。如果可以,自己也願意更名改姓,隨父親而去。
只不過不知出於何種緣故,父親全程沉默不語、一言不發,既不袒露表態自己的想法情緒,也不願協商妥協簽字離婚。
反而因為楚寒橙的提議,此後很長的歲月裡還視她為“仇人”、“不孝女”、“冷血動物”。
或許,正是因著她有一個這樣的家庭環境,早已練就了一顆有著根深蒂固且充滿道德精神潔癖的心。
那時的楚寒橙深覺,與其再這樣下去,對大家都是煎熬苦痛,何不如及早解脫?
好聚好散,未嘗不是好事一樁。
舉家族親人之力,共同協商談判父母關係該何去何從之事,最終宣佈以失敗告終。
往後的時光裡,父母還是那對父母,關係一如既往地冷淡、疏離。
一家幾口分為三派(父、母、老幼)皆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互不打擾,各自為生。
春去秋來,幾暑寒冬,時光就這樣在吹的起褶皺的日子裡,悄然流逝。
楚寒橙還是嚴重低估了人性的黑暗,鄰里之間依舊逃不開,那些曠日持久的雞零狗碎,在日復一日中硝煙四起,瀰漫著人踩人的醜惡現象。
有段時間,初中學校有學生瘋傳一個謠言:楚寒橙是小偷,手腳不乾淨。
楚寒橙知曉後,羞憤難當。
先是與傳謠者們出言反駁,舌戰群儒。
後者的囂張氣焰,愈發變本加厲且出言不遜。
楚寒橙奮起反抗,與之反唇相譏,以致於幾人惱羞成怒、大為光火,不顧圍觀同學的勸阻與拉扯,朝著她大打出手。
老師得知此訊息後大發雷霆,免不了對其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謾罵與責罰。
後經查證,這場可笑的卻又能把人釘上恥辱柱、推入道德深淵的謠言,
不過是一位年過六旬,與楚寒橙家住在同村,隔路相望、對門對戶那家的女主人,
只因眼紅嫉妒楚家,楚家兩老年年莊稼種的得比她家好,收成也比其他人家要好很多,
故而特意胡編亂造一通,傳到她們學校的學生之口的。
其目的就是為了打壓,身為她孫女同年級的楚寒橙,誰叫楚的學習還壓過人家孫女一頭呢?
老的對付不了,就把罪惡之手伸向了小的。
於楚而言,這簡直就是天降無妄之災。
更不提後面發生的那些個喪盡天良的侵犯事件。
學堂裡傳授給楚寒橙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在一天天中消磨殆盡,只等著某一根壓死駱駝的最後稻草轟然坍塌。
她的心就像洪流被堤壩阻截,得不到疏通,堵得難受,內心時常悲憤狂嘯,歇斯底里的,想要肆意發洩出來。
她變得有些神經質,脾氣似炮仗一點就著,有時候還會喜怒無常。
中途母親透過一段時間與楚寒橙的接觸和生活,逐漸發覺了她的“與眾不同”。
雖然與她並無太多表面上太過明顯的親近之意,卻也從一些細小的生活瑣事中,楚寒橙感受到了,來自母親的些許溫暖和維護。
只是這個時候,已步入成年人行列的楚寒橙,早已經有著一個千瘡百孔、內心荒涼的童年底色。
要不,她不會將那些敏感、脆弱、悲觀、厭世等情緒,表現得那般淋漓盡致。
往事不堪回首,楚寒橙的眼淚,早已經被高熱的空氣蒸發幹。
她雙眸緊閉,把額頭低下,抵在膝蓋尖上,眉心的刺痛感迫使她,保持著頭腦的片刻清醒,不至於又被帶進那,虛無縹緲的幻境中去遊離……
六歲那年,她的父親其實回過家一次,那時候的楚寒橙,正讀幼兒園大班。
他的父親從外省回來,並沒有第一時間回家。
而是徑直去了,楚寒橙就讀的小學學校。
在不顧同學家長的勸阻,在沒有跟園長打招呼的情況下,父親私自把她帶出了校園。
在集市上,給她買了新衣服,還給她買了一些好吃的,逗留了一會兒,最後把楚寒橙送到學校門口,叫她獨自返回教室,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即便是返校後,楚寒橙遭到了幼兒園老師的嚴厲懲罰和言語辱罵。
她那時候都在想,她的父親也不是全然對她冷血,也或多或少對她,還是有點舐犢之情的吧?
再後來,父親沒有再出現過,一直到楚寒橙上小學三年級。
有一天,楚寒橙在村裡同齡玩伴家玩耍,正跟小夥伴一起玩捉迷藏。
她爬到主人家的床底下藏著,正沾沾自喜,以為小夥伴找不到自己時,突然被一雙大手從床下撈了出來。
她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掙扎又抓又撓的,還給他手臂上咬出來一個深深的、浸滿血絲的牙印子。
主人家奶奶見狀,大驚失色:
“傻孩子,這是你爸爸啊!你怎麼還咬他呢?”
楚寒橙仍記得當時自己的回答,那場景她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我不認識他,這個人是人販子!他想拐賣我,他不是我爸,我爸已經死了……”
後來,她的父親不顧她一路上的連打帶罵,堅持把她抱回了家。
在爺爺奶奶的勸阻和解釋下,她才睜著那雙無辜的大眼睛,打量著眼前的這個長相俊俏、裝扮時髦的中年男人。
後面的記憶已然模糊,楚寒橙冥思苦索,卻再也想不起來……
“咯吱~”
身後樹枝開裂的聲響,打斷了楚寒橙的回憶,她如夢初醒,慌忙抬起手掌,抹向臉頰上,早已乾涸不復存在的淚痕。
下意識地回頭四下張望,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四圍安靜地如入無人之境,剛剛那聲脆響,宛若一個錯覺,楚寒橙悵然若失。
她不放心再次朝著四面八方望了一眼,確定四下無人後,苦笑著收回了目光,心裡苦澀荒涼。
隱身在樹叢後面的崔佩楠,心裡直呼‘好險’,還好他剛剛反應夠快,及時閃身,不然就要被眼前的這個女生,當流氓變態驅趕了。
想到之前同學們的笑聲,楚寒橙內心又是一陣難過,心情十分低落。
從不在意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並不意味著她不想融入到他們當中去。
高三了,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高中生涯就要結束。
這兩年多年以來,楚寒橙跟同班同學的關係不遠不近,大多都是點頭之交。
除了幾個跟她認識久一些的同學以外,其餘的幾十號人,她跟他們打交道的次數並不多。
她獨來獨往慣了,不喜歡加入任何一個小團體。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別人的評價,可以無所畏懼,卻還是因為同學的嘲笑破防了。
雙手捂住心口,楚寒橙無聲哽咽,喃喃自語: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都要這麼對我?明明活著就已經足夠辛苦了啊!”
她心痛如絞快要無法呼吸,努力喘幾口粗氣,試著平復自己的心情。
可惜思想不受她的控制,又想到早前家裡人劍拔弩張的情景: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d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please redial later……”
電話裡傳來冷冰冰機械化的女性聲音。
“你爸爸只怕是死了吧?電話一打就是關機。叫他打學費過來……每次找他要錢就找不到人,他是不是死了……”
耳邊母親的抱怨謾罵聲,一遍遍傳來,如魔音穿耳、入耳蝕心。
身旁祖父母的嘆氣聲,此起彼伏。
“我不讀大學了,我不參加高考了~我跟著同學出去打工……”
那一刻,不管是賭氣還是什麼別的情緒作祟,楚寒橙十分厭棄繼續上學。
直到此時此刻,楚寒橙心中的想法都還很堅定。
她在去與留之間矛盾糾結,她想逃避現實,遠離這一切,想直接輟學不讀書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從下課到現在,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
晚餐休息時間到上晚自習前打預備鈴鈴上課期間,總共間隔了兩個半小時。
楚寒橙無暇顧及身體的感受,她今天不想吃晚飯,也沒心情去排長隊打水回宿舍。
她就這樣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在人工湖邊就這麼呆坐了很久,從滿天光亮到太陽西下夜幕降臨,坐到她半身都早已經麻木。
楚寒橙的自言自語,滿腹心事,全都一字不落地,被崔佩楠聽到了耳中。
他隱身在距離楚寒橙不遠處的大片樹叢後面,靜靜地佇立著。
百轉千回之間,他淡淡擰了擰眉頭,與她素昧平生,竟不自覺地對她的遭遇過往,生出一絲撲朔迷離的疼惜來。
之前她匆匆忙忙、慌慌張張地撞到自己時,他就眼尖地發現,她雙眼通紅,好像哭過的樣子。
鬼使神差的,有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他,尾隨她而來。
良久,崔佩楠似是感應到眼前人兒的動靜,他只得悄無聲息地看她一眼,轉身飛速離開。
…………
書中有云:人生在世,得一知己,餘願已足。儘管這句話有更深層的含義。值得欣慰的是,我的人生中,也有這麼一位知己好友。
——引
翌日,老天爺終於開竅,悠閒地吹起了口哨,微風不燥,真是令人心曠神怡,通體舒暢。
高中部的校園內,操場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校園某角落裡,楚寒橙攜手好友蔚彤彤款款而來,明顯情緒不高。
“橙橙,你這幾天沒什麼事吧?”
蔚彤彤一臉寫滿關心地問道。
她還在擔心閨蜜為昨天的事情介懷。
“啊?沒事呀~你有什麼事要說嗎?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突如其來的關切,令楚寒橙反應慢了半拍,她愣了一下,會意之後,立刻敷衍地轉移了話題。
“還說沒事,你看你的眼睛,都紅腫成什麼樣了!”
蔚彤彤一針見血地,戳穿了她的口是心非。
她就知道,橙橙肯定還在為昨日教室裡同學們笑她的事情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