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模糊了穆傳玉的視線，卻沒有影響她的聽覺。

好久······不見？

穆傳玉狐疑地上下打量面前這張陌生面孔。

此人笑起來倒是看著溫和有禮、玉樹臨風，可她怎麼看怎麼彆扭，像是一條陰冷的毒蛇慢慢爬上自己的身子，妄圖一點點吞噬掉自己。

手中的力道越來越大，簪子上的雕花圖案深深嵌進了穆傳玉冰涼溼冷的手掌心。

“若煙，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是孟侜啊。”

雨水狠狠拍打在穆傳玉的臉上，她的雙眼有些刺痛，忍不住眯起眼睛。

對於這兩個新接觸的名字，穆傳玉只感到一片空白。

她之前應該沒有接觸過這兩個名字才對。

孟侜看著眼前這個淋成落湯雞的女子，不禁感慨命運的奇妙與造化的弄人。

“有事說事。”穆傳玉的聲音極冷。

“我們這麼久沒見面，若煙，你是根本不想我，還是直接將我拋諸腦後了？”

這話問得真是有趣。

穆傳玉忍不住冷哼一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孟侜並沒有顯示出任何不耐煩，反而走到穆傳玉身邊，將油紙傘傾斜到她頭頂。

“你身子弱，萬萬不可淋雨。這些事情你怎麼能忘呢？你可得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啊。”孟侜抬手撫上穆傳玉滿是雨水的冰冷小臉，替她一點點擦去不停下滑的水珠。

穆傳玉緊盯著孟侜漆黑的眼眸，那裡面映著自己小小的身影。

“你到底想說什麼？少賣關子！”

“嘖嘖嘖。”孟侜貼心地替她理了理貼在臉上的溼發，“一年多不見，你的脾氣倒真是漸長，跟誰學的，孟懷璽？”

不等穆傳玉回答，男人自己回答道：“不應該是跟他學的，他可不是一個暴脾氣的人。看來，都是他把你寵壞了，寵得你無法無天。”

“這樣看來，”孟侜一下子攥住穆傳玉狠狠刺向自己的手腕，一個反手順勢奪過她手裡緊握的簪子。

“你的任務進行得非常順利。”

穆傳玉掙扎無果便索性放棄掙扎，整個人安靜下來：“所以接下來你想叫我做什麼？”

“此番前來，不為公事。”孟侜摩挲著手中細膩光滑的面板，始終不願鬆手：“若煙，你不想我嗎？你已經許久沒有喚過我孟哥哥了。”

穆傳玉頓時如遭雷擊！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帶著虛假笑意的男人，始終無法把他和自己夢中的那個男子重合起來。

她夢到的那個男人，雖然衣著樸素，也不善言辭，但會貼心地給自己擦去臉上沾上的灰塵，替自己點燃煙火棒，精準猜出自己許下的生辰願望。

即使她看不清這個男人的長相，但她完全能感受到這個人帶給自己溫暖幸福的氣息，她感到很舒適。

可近在眼前的孟侜卻令自己渾身不適，明明笑容滿面，卻只讓她覺得周身發冷，忍不住顫抖。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穆傳玉不禁後退一步，卻不小心踩到腳邊的一顆小石子，身體的重心一下子不穩就要摔倒，孟侜眼疾手快，直接伸出手臂撈住女人柔軟的腰肢。

穆傳玉冷不丁被孟侜拉到懷裡，聞著撲面而來的清冷檀香，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

此時此刻，她的思緒突然飄忽到之前看到的一本話本子，那本話本里面講那小郎君身上的白檀香令無數女子神魂顛倒、趨之若鶩，當時自己和夏蘭還有些沉迷其中，興致勃勃討論了幾天關於香味的問題。現在確實聞到了這所謂的檀香，她竟然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潛伏在他身邊這麼久，你該不會愛上他了吧？”孟侜收緊手臂，低頭問道。

“你可別忘了，孟懷璽他只是你執行的任務物件，是叫你去引誘他掏出真心，而不是叫你為他失了真心。”

穆傳玉越聽越不對勁兒，什麼執行任務，什麼引誘，說得跟她是個細作一樣。

等等。

細作？

穆傳玉正欲抬起頭，卻被孟侜用手扣住後腦勺，摁在自己懷中。

“我允許你有短暫的沉淪，但是你最好認清現實。若煙，你是我大魏的女子，絕不能愛上敵國的將領，知道嗎？”

“想想你那戰時慘死的父母，想想你那屍骨無存的好姐妹，想想荒野上你親眼看到的那些哭泣、哀嚎的難民，想想曾經屬於我們的那麼壯闊美好的山河，如今全都落入敵國之手！”孟侜的語氣越發激烈。

“若煙，你曾經對我發誓，對你父母發誓，對所有人發誓，你說一定會讓他們這幫欺凌踐踏我們家鄉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你說你絕不背叛，這些你都忘了嗎？”

穆傳玉不禁想起自己夢中的那些難民，他們時而哭泣，時而麻木向前趕路，最後有許多人曝屍荒野。

她也夢到一對中年夫婦慈愛地看著自己，囑咐自己一定要堅強存活下去。

還有另外一對中年夫婦拉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自己，嘆息著“節哀順變”，將自己強行帶走，越來越遠。

是，她確實夢到了這些。

穆傳玉分不清她是因為淋雨而渾身發抖，還是因為孟侜的話觸動了自己深埋腦海的記憶。

“所以說，若煙，你絕對絕對要記住自己的任務——”

孟侜滿意地感受著懷中女人的僵硬，慢慢說道：“取得孟懷璽的真心，找機會蒐集關於他的情報，最後殺了他。”

穆傳玉的頭不知何時開始痛起來，但她忍住不適，強撐著自己的精神問道：“既然你今天是來提醒我不要忘記這些事，那為什麼之前要派人將我在竹林裡殺害？今日又為何要射出那一箭試圖至我於死地？”

“我要是死了，你們的任務豈不就中道崩殂了？再培養一個新人打入孟懷璽的內部，估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別隻會質問我，也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吧。”

穆傳玉艱難地抬起頭，望向仍然神色自若的孟侜。

要是可以，孟侜真想為這個女子拍手叫好。

她可真不蠢，這麼快就發現了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