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禮看著她,嘴角帶著幾分風輕雲淡的笑意,目光卻似要洞穿她的心思。
“你只是偷聽了你父親說話,便猜出皇上要查李同之,還知道關鍵證人藏在何處。”
林若瑾遲疑地看向顧晏禮,緩緩應了聲是。
顧晏禮點頭,“僅憑几句話,便猜出了朝廷隱秘,你倒是聰明。”
說著,他又呷了一口茶,語氣放得更慢了些,“只是,你沒說實話……”
林若瑾那日見過他後,他便派了人去找,卻不僅僅是去找人,他還查了林遠山。
他查李同之,除了皇上和飛白,只有幾個心腹知道,林遠山那日去國公府,帶了不少禮物。
那些不是用來給林夕撐門面的,是林遠山有事相求,林遠山想讓父親幫忙打聽錦衣衛最近所查何事,避禍罷了。
若林遠山真知道那麼多,就不會上門去求父親了,那潑天的功勞,他早上趕著領了,豈會等到現在……
所以,林若瑾在撒謊。
她膽子那樣大,竟敢在他面前撒謊,讓他都覺得詫異極了。
林若瑾垂下了頭,面上仍不動分毫,“小女不知大人在說什麼。”
顧晏禮眼尾不動聲色地帶起一抹弧度,“嘴硬……”
他頓了頓,又不疾不徐道,“你既知我去尋了人,怎沒料到,我會順手查一查你的父親?”
林若瑾聽到這裡,心頭終於感到一絲不妙。
她敢用父親扯謊,是在賭前世顧寧抓人,裡面亦有林夕的手筆。
林夕一介婦人,如何能牽扯進朝堂之事,自然是少不了父親的運作。
難道,她猜錯了不成!
“大人,小女……倒也不算全聽父親所說,只是聽父親偶然提及走私私鹽一事,又聯絡到大人近幾日處置的官員,皆是鹽稅等相關。
小女這才斗膽猜測,若是真不小心猜對了,也算是小女的運氣。”
林若瑾跪了下去,聲音弱了幾分。
顧晏禮眯了眯眼,帶了幾分銳利的冷淡。
他端著茶盞,微微傾身,唇角掛著淡笑。
那雙漆黑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林若瑾,裡面有著瞧不懂的深意和探究。
他緩緩吹著茶,熱氣帶著茶香,悠悠升騰,眉宇間十分平靜。
林若瑾瞬間有些後悔。
她那時只顧著要搭上顧晏禮,為了讓他相信自己,一時竟什麼都說了。
若早知道會有今日,她決計是一個字都不肯說的,寧肯再想法子,也比如今被顧晏禮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上門逼問得好!
她跪在地上,一身淡青色的羅裙,裙襬上幾朵蘭花清新雅緻,如瀑的長髮漆黑如墨,順著脖頸垂到胸前來。
頭上只插著一根素銀簪子綰髮,再無它物。
她低著頭,看不清神色,讓人莫名憐惜。
顧晏禮想起他兒時見到林若瑾時,她穿著淡粉的裙子,發上的珠玉算不得昂貴,卻也比這時要濃豔幾分。
日子倒是越過越回去了……
初冬的風,透過半開的窗,帶進一陣微涼,炭火在盆裡微微跳動,發出細碎的低鳴。
林若瑾手指不自覺地絞著帕子,偷偷去看顧晏禮的神色。
他會怎麼做呢,總不至於像抓犯人一樣,把她也抓進錦衣衛……
顧晏禮見林若瑾偷偷打量自己,瞧得出她有幾分拘謹,一時覺得好笑,“你也知道怕,敢偷跟著我進我的院子,還敢非議朝堂之事,便是對著我,也是眼也不眨的謊話連篇。
我還以為,你膽子大到什麼都不怕。”
林若瑾聽了這話,莫名鬆了口氣,顧晏禮還肯同她開玩笑,想來不會將她怎麼樣了。
她頓了頓,低聲道,“大人,我又有什麼法子呢。
祖母要我嫁誰,我就得嫁誰,一個不從,便連從小伺候我的丫鬟也要打死。
我只能給自己尋個靠山,哪怕知道那些話我不該說,卻也只能說了……”
顧晏禮聽她說完,放下了茶盞,語氣倒聽不出什麼起伏,“你先起來吧。”
林若瑾看了看他,遲疑片刻,才緩緩起身。
顧晏禮目光溫和地看著她,眼中的冷淡到底是退了幾分。
“今日之事,不要同外人提及,日後誰問,你也要一口咬死,是聽你父親說起,其他一概不知。”
顧晏禮隨後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別說話,“你想尋個靠山,往後自有我護著你,只是朝堂之事,莫要再碰,這不是你該插手的。”
說罷,顧晏禮又補充道,“你救了我,我不會不管你,你可明白?”
林若瑾怔然地看著顧晏禮,她還以為,顧晏禮發現她撒謊,定然會刨根問底,自然也不會再管她。
想不到他竟絕口不提那些事,竟只是因為她救了他嗎?
他明明都知道,若當日沒那枚所謂的毒藥,她才不會多管閒事……
林若瑾目光漸漸複雜了起來,最終又鄭重地點了點頭。
經此一遭,便是顧晏禮不說,她也絕不會再輕易議論朝堂之事。
只是顧晏禮說不讓她再插手,這怕是有些難,她總要和林夕兩人對上的。
“大人放心,小女不會再魯莽了。”
林若瑾行了福禮,話沒說死。
顧晏禮面上的笑容終是淡了幾分。
他就知道,林若瑾是個有主意的,不會輕易聽勸,只是讓他放狠話去呵斥她,他到底於心不忍。
罷了,總歸有他護著,便是她鬧,也不會闖出大禍,收不了場的。
他轉動著扳指,嘆了口氣,“你過來。”
林若瑾驚訝的抬眸,一時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中。
他又叫她過去做什麼?
林若瑾下意識就想到兒時在學堂,沒念好書時,先生也是這副神情叫了她過去,結果就狠狠賞了她幾下手板。
她突然覺得手掌有些隱隱發疼,卻又只能不情不願地挪過去。
顧晏禮淡淡道,“手伸出來。”
林若瑾手掌微抖,心中叫苦不迭,顧晏禮莫不是真要打她手板不成?
緊咬著牙,林若瑾心中長長嘆了口氣,算了,打就打吧,只能算她倒黴。
這麼想著,林若瑾一咬牙,將手伸了出去,閉著眼,別過頭,看都不敢看一眼。
顧晏禮有些好笑地抓起她纖細白嫩的手腕,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素銀的鐲子,動作輕柔地戴在了她手上。
林若瑾感受到手腕的微涼,驚訝地睜開眼,一眼就瞧見了手腕上熟悉的鐲子。
這是她母親的遺物!
她先前要逃跑,拿出去換了銀子,再讓拾香去贖回來,當鋪說已經賣了出去,難道是被顧晏禮買走了?
林若瑾伸手握住手腕的銀鐲,一對水眸盈盈看向顧晏禮。
顧晏禮溫和地看著她,眉間淡然,“既是母親的遺物,日後便不要再輕易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