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最後一抹日光,倖存的遙裡族眾開始修葺營地;蓬頭垢面的翁媼清理著焦木,狹長的背影緩緩移動著·····
鏖戰一天,水米未進,汗帳內昏暗的燈光下,黎風烈正同諸將大快朵頤。
帳外走進一侍者通稟:“大汗,遙裡瑰求見。”
“遙裡瑰?傷成那樣還能走動?”圖裡驚訝之餘,不忘大啃幾口手裡的羊腿。
“快請他進來!”黎風烈放下肉刀,連忙起身。
遙裡瑰蹣跚著掀開帳幕,一把推開侍者的攙扶,右膝跪地、雙手交叉抱胸、腰身前傾,用草原戰士最尊貴的禮儀向黎風烈行禮。
“奚溫部·遙裡瑰拜見大汗!謝大汗救命之恩!”他臉色煞白,虛汗直冒,連聲音也有些顫抖。
黎風烈快步走到遙裡瑰面前,俯身將其攙起,親切問道:“派去的軍醫為你看過傷口了吧,他有赫驪最好的金瘡藥。”
“看過了,大汗放心,屬下死不了。”
“賜座,加一個席位!”看他如此虛弱,首領趕緊招呼侍從讓其就座。
落座的遙裡瑰有一肚子話要說:“大汗,我奚溫久居大漠之東,自先祖歸順大赫驪以來,鎮守此處從無差池,可是這一回···”
說著說著,遙裡瑰不由悲從中來,鐵錚錚的漢子居然哽咽了一下,眼圈也有些泛紅。
“奚溫四大氏族,如今已···折損其三,若不是大汗今日及時趕到,恐怕遙里氏也難以倖免。”
一旁的圖裡聽不下去了,羊腿往餐盤裡一扔,衝其嚷道:“你奚溫少說也有幾萬人,僅旬日的功夫就被打成這副田地,兀烈小賊是有兩個腦袋還是有四條胳膊!”
被奚落的遙裡瑰有些掛不住面,怒氣上湧狠咳了幾聲,喘著粗氣忿忿道:“圖裡將軍也與兀烈交戰過,應知此番對手絕非庸庸之輩,賊眾茹毛飲血,暴戾恣睢,且蓄謀已久,有備而來,就像···就像···”
“就像什麼?別吞吞吐吐的!”圖裡一臉詫色。
“就像地獄裡復仇的火焰,想要摧毀草原上的一切。”遙裡瑰幽冷地吐出這幾個字,抬頭望向席對面的圖裡,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此言一出,空氣瞬間凝固了,連圖裡也愣在當場,眼睛一眨不眨。
一時間帳內肅然無聲,帳外烤架下的篝火聲反而清晰起來;一陣急風襲入,油燈火苗猛地晃動了幾下。
無錯書吧黎風烈拿起桌案上的肉刀,慢條斯理地剔下牛骨上最肥嫩的一塊,遞到嘴裡嚼了起來,神情自若地說道:“復仇?說起來,我赫驪先祖混一草原之初,敕封兀烈族長為東北路統軍使,位高權重,時至今日虎裡沙仍承襲此位,虎裡兄弟不感激天恩,反而唆使兀烈部眾行此倒逆之事,實在可恨!”
遠端的撻魯聽罷,眉頭一蹙,開口道:“大汗,末將有幾句話不吐不快!”
“但說無妨。”
“我赫驪一族馳騁草原數百年,曾幾何時,哪怕千里之外大漠深處的異族部落,也跋山涉水慕名而至,修書奉表、厚禮來貢,投在我族大汗麾下!”撻魯起身走到中央,一副要開始演講的架勢。
“他們慕名而至,所慕何名?是我赫驪鐵騎戰無不勝,軍威赫赫之名,更是我族大汗英明神武、賞罰有度,能辨忠奸之名!只可惜,璟延可汗居安忘危,荒淫無度,覬覦他部首領之妻,縱容近臣欺壓藩屬,致使草原各部四分五裂!先汗繼統後····”
撻魯說到前任可汗,黎風烈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作為其子的他不悅道:“夠了,別說了!”
“大汗,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先汗在位多年,所做之事相比黎風璟延有過之而無不及!兀烈起兵後,先汗用兵錯亂無章,赫驪兵馬在他手中折損過半啊!”
作為黎風烈的堂弟,黎風撻魯身上同樣流著赫驪王室高貴的血,又身為統轄多路軍馬的大將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眼見赫驪衰落至此,撻魯心急如焚。
首領一杯烈酒下肚,面露悲愴地說道:“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眼下局勢艱危,抱怨無益,前人如何做是前人的事,如今我輩擔當重任,自當披肝瀝膽、拋灑熱血,哪怕功成身死也無怨無悔,權當盡往任可汗應盡之事。”
侍女斟滿酒杯,黎風烈高呼眾人:“來,喝!”舉起酒杯一飲而下。
遙裡瑰也隨眾人痛快飲盡,見可汗如此坦誠心懷,他的心終於平靜下來。
席位遠端坐著隨軍林牙,身姿消瘦卻頗顯威重,氣息沉穩似胸藏萬壑,一直默不作聲;直到酒足飯飽,抿了抿微溼的鬍鬚,才開腔道:“大汗,屬下有一計。”
聽到有人獻計,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他。
“涅裡古,請講!”黎風烈回道。
“自羽山之盟後,我族與南朝修好百年,開榷場通貿易,各取所需,從未交戰。如今兀烈反叛,我族可尋求南朝的支援,如若南朝出兵助我平叛,我們的處境會好很多。”涅裡古言罷,在座諸位嘀咕起來。
片刻之後,圖裡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高聲道:“南朝?他們乾人躲在城牆後使使暗招還行,讓他們來草原跟小賊衝殺,只怕到時候不是他幫我們,是我們幫他!”
黎風烈也遲疑起來,詢問道:“我們與乾國曾有宿怨,林牙覺得,乾國皇帝會同意出兵幫我們嗎?”
涅裡古應聲道:“大汗,南朝尚禮,最講尊卑,而今兀烈以卑犯尊,以下犯上,且兇殘無禮,只要對乾國君臣闡明事由,曉以利害,屬下相信,他們會站在我們這邊。”
圖裡不依不饒,嘟囔道:“乾人不習野戰,敢出兵才怪。”
涅裡古轉頭瞪了一眼圖裡,回懟道:“乾國物產豐饒,軍械百樣,匠工眾多,即便不出兵,僅許予我族錢帛軍械,也大有裨益!”
遙裡瑰頷首附和道:“聊勝於無,有總比沒有要強。”
圖裡漲紅了臉,再不作聲。
“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林牙去做,事不宜遲,你明日便動身,出使乾國!”黎風烈不再逡巡,迅速做出決定。
涅裡古趕忙起身,大踏步來到可汗座前,莊嚴地行了跪拜禮,應諾道:“屬下遵命!”
翌日侵晨,涅裡古帶著幾個隨從衝破輕霧,奔向淡青色的天際;踏上一處山坡後,駐足回望身後的片片白帳,凝思片晌,策快馬向南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