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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山亭觀春

空餉議題結束,穆元祚的眼皮又不覺垂了下來,眼神發散著詢問堂上群臣:“眾卿還有事要奏嗎?無事的話就退朝吧。”

剛想抬起屁股下班,便聽得武官佇列裡有人稟道:“臣有事要奏。”

穆元祚壓了壓躁氣,又蹲回到御座上,聲音低沉道:“何事啊?”

“樞密院收到軍報,北方的赫驪人已被兀烈人所滅,現在兀烈人掌控了整個草原。”

出來奏事的是籤書樞密院事耿異,為樞密院第三把手,按說像這種機要軍情是要由高詵親自奏報的,可高相公因空餉之事忙於應酬,哪裡還顧得上軍報,連副使王南仲也無暇處理軍務,情急之下,耿異只好自作主張。

他深覺,此事不容耽擱。

得知軍情的乾帝有些盲然,許是聽慣了往常高詵那些不疼不癢的軍報,這次的反應與之前並無二致,沒有絲毫的緊張與不安,只是平淡論道:“朕記得前段時日還有赫驪使節來訪,這北邊的局勢怎麼變化這麼快。”

“陛下,先前我大乾拒了赫驪的請,沒有出兵助其平亂,已是棋差一著,現在兀烈人近在眼前,我們必須嚴加防範,積極備戰,以防不測!”殿前都指揮使楊言鈺厚重的嗓音直達御臺。

備戰,不測?這幾個敏感詞彙觸動了穆元祚的神經。

“楊老將軍以為,那兀烈人膽敢釁邊?”老皇帝表示質疑,語氣中透出自信。

“或許不止於邊境,”楊言鈺華眉緊蹙,斑白鬍須下的唇角微勾起堅韌的弧線,“須做好應對更大規模戰爭的準備。”

穆元祚有些不以為然,忙問跪在地上的高詵:“高相以為如何?”

高詵一時茫茫然,窘態畢現,吞吐道:“臣尚為戴罪之身···怎敢議論朝事···”

“案子查完之前,你仍是樞密使,不然這如山的軍務找誰料理?你且起身吧。”老皇帝又衝其他人令道:“你們也都起來吧,總這麼跪著成何體統。”

“臣叩謝君恩!”高詵重重頓首,伏地半晌方爬起身子,面色恍然復原如初,調了調氣息,認真道:“陛下,邊境之事,大可寬心,與蠻夷接壤的河東路、河北西路、河北東路皆有重兵屯駐,數十萬大軍嚴守疆線,可保無憂。”

楊言鈺眸光一肅,森森言道:“北方百年無戰,士卒散漫懈怠,疏於訓練,一旦戰端開啟,即便兵力遠超於敵,恐也難以形成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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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軍隊主要有禁軍和廂軍兩個大類,禁軍為作戰主力和精銳,廂軍除了輔助禁軍作戰外,還司職治安、防盜、除賊等民務;兩軍的兵力配置在3:7左右,禁軍遠少於廂軍。

此外,禁軍又細分為殿前司、侍衛馬軍司、侍衛步軍司三個部分,各有都指揮使掌管;殿前司負責京師守衛,而兩個侍衛司則負責駐守地方。

作為殿前司都指揮使,楊言鈺只能負責汴京周圍殿前司禁軍的日常操練,而無法干涉地方禁軍和廂軍的訓練情況。

老將軍只顧敘說,不加掩飾地道明瞭北部防區武備孱弱的現實,全然沒有意識到揭了高詵的短。

因為樞密院統籌天下軍隊,無論是哪路禁軍哪路廂軍不修操練,都要歸責於樞密院的放縱不察,歸糾於樞密使的領導不利。

高詵軍餉的案子還沒甩掉,剛站起來便又是當頭捱了一棒槌···

眼冒金星的高相公強忍著沒有發作,只是隱隱咬著牙根,壓低了聲音反問道:“楊老將軍只統領殿前司,是如何得知邊境駐軍疏於守備的呢?”

得虧老皇帝神經大條,並未品出楊言鈺這無意間透露出的訊息,仍是一臉木木的表情。

倒是高詵這頗為強勢的一問,讓楊言鈺霍然覺察到,自已方才之言戳了直屬上司的軟肋,遂而閉口不答,不再作聲。

殿上所議雖為軍事,主政事的梁乙卻驀的來了興致,傲然高語道:“陛下,眼下我大乾國勢鼎盛,倘若有一二蠻族敢於此時犯邊,我軍大可抓住機會,揮師猛進,開疆拓土,揚我國威!”

這話聽上去熱血振奮,卻未引得樞密院同僚的倡和,尤其高詵,埋頭低目,仿似完全沒有聽到一樣。

樞密副使王南仲眼珠轉了一下,接過話茬道:“梁相雄心大略,只是飯要一口一口地吃,當前的首要之事是扎牢籬笆,防備蠻人偷襲,待日後時機成熟,方能另做他圖。”

“王相公所言極是,”這一次高詵立馬出言贊同,“北方草原形勢初定,兀烈蠻人對我大乾是何態度尚需觀察,若誠心依附,則可遣使冊封,若桀驁獨立,則可開榷通商,若是心存歹念意圖南下,則我大軍自會禦敵門外,給他們教訓!故而,當下靜觀其變即好,無需慌亂。”

梁乙看了高詵一眼,略作凝思,剛想開口回應,就被乾帝的話噎了回去。

“那高相的意思是,不必做動作?”

“樞密院今日將起草行文發往北疆三路,敦促守軍留意兀烈動向,提防入侵,陛下安心便好。”高詵信誓旦旦道。

“既如此,就照高相說的辦吧,朕也有些乏了,就且議到這裡,退朝吧!”穆元祚不再詢問眾臣的意見,也無意再論其他奏題,給童京傳了個眼色,便離開皇座下階而去。

童京匆忙對百官宣佈“退朝”,招呼一干侍者追上去,擺了帝駕向艮嶽行去。

冬日漫漫,萬物凌肅,北風不休,襲凜人世。

朝廷選派巡查花石綱的欽差出發了,刑部、大理寺對於空餉案的複查也開始了。

不出意外,這兩樁案子的查辦過程都非常順利,一月有餘的功夫,就將前因後果查得“水落石出”,雙雙結案。

兩浙路婺州蘭溪縣主簿以運送花石為由,訛詐當地百姓錢財累計上千貫,搗毀百姓房屋數十座,影響極為惡劣,被認定為花石綱亂象之元兇,押解至汴京後梟首示眾。

應奉局主事朱緬負有督下不力之責,罰俸半年,並處罰銅二十斤。

刑部大理寺官員抵達河北兩路軍所後,發現軍中文書所載的兵員數目與樞密院的完全一致,從節度使到掌書記眾口一詞,異口同聲地表示從未給過三司什麼兵員文書,只是安武軍掌書記薛倫的莫名失蹤有些反常,刑部認為薛倫之事與空餉案無關,便交由安武軍節度使處理,未做深究。

除兵目外,糧草賬目,冬衣賬目,武器賬目皆做了比對查驗,刑部的結案公文上赫然寫著“一應賬目並無疑點”,大理寺對此也沒有提出質疑。

既然地方兵所的賬目與樞密院無異,高詵和王南仲便順理成章地擺脫了罪名,反倒是提呈證據的王著被安了個“私造軍印、炮製偽證、誣告重臣”的滑稽罪名,經兩府宰執與乾帝的商議,決定“從輕”發落,將其貶至嶺南梅州煙瘴之地做縣令去了。

司馬誨苦諫數次,為王著鳴冤,不被理睬,心瘁之下效仿彭蘭禮,亦辭官而去。

時已立春,東風輕至;餘寒未盡,柳色淺黃。

回到了西蜀老家的彭蘭禮,靜坐於孤亭,賞一湖春水,看清波微漾。

而立之年,正是建功立業的好年華,卻只能閒居山野,虛耗光陰,每思至此,他都愁上心頭。

“童兒,倒酒,磨硯。”

站在一旁的小童在亭中石案上鋪平了紙張,斟滿了青瓷酒杯,小手慢慢轉起一塊墨錠。

彭蘭禮提起筆來一氣呵成,作下一首《浪淘沙·山亭觀春》:

“獨飲羊羔酒,雲角春風。古今興亡萬事匆。十二玉樓曾記否,秦殿漢宮。

山河幾無恙,又過秋冬。昨夜細雨入夢中。神惶汗淋忽驚起,忙問孩童。”

詞畢,放下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