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烈人的狩獵開始了。

這是一次危險的獵殺。

因為赫驪兵士們不會引頸就戮，無論成敗，他們都會戰至最後一刻。

這又會是一次成功的獵殺。

數倍於對手，重甲防禦的紫茸軍，重重圍困···多種因素相加，實在沒有失敗的理由。

圖裡部和松山援軍已似網中之魚，拼命竄動掙扎，但無力衝破鐵網。

松山援軍盡數覆沒了，圖裡部也戰至僅剩幾十人···

十人···

五人···

圖裡舉目四顧，身邊摞滿了戰友的屍體，頰邊髮梢上，血珠一滴一滴墜下來。

嗜血如命的兀烈兵不停地上前撕咬，都被圖裡的雙錘砸得粉碎，幾十上百人倒在他的錘下；以至於無人再敢上前，畏畏縮縮著圍而不攻。

不遠處的虎頭旗下，一位燕頷虎鬚、勢若虯螭的首領正駐馬觀望，口中不由發出輕嘆：“嚯，真猛士也。”

他是虎裡沙，兀烈的頭號人物，虎里昂的胞兄。

這是他首次與弟弟各領一路，分開作戰，顯然他們合謀了一個大計劃。

兀烈是崇尚力量的部族，眼見圖裡威猛至此，虎裡沙罕見地萌生了招攬之意，他示意部將向圖裡喊話。

聽到敵人對自己的招降，圖裡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心口一酸，他想到了自遙里氏營地出發時，黎風烈對自己的重託，和自己“人在松山在”的承諾。

“大汗，圖裡讓你失望了···”酸意上湧至鼻尖，這位外形粗狂的漢子竟有些凝噎，他有很多悔恨和自責的話，但到頭來只低語出了這一句。

短暫的酸楚後，圖裡知道自己的戰鬥還沒有結束，他仰首張目，正氣凜然道：“兀烈小兒，爺爺生是赫驪人，死是赫驪鬼，今日有死而已，有何可懼！”

言罷便馭馬向前衝去，大喝道：“虎裡沙！納命來！”

紫茸騎士速速堵住其去路，可圖裡如有萬夫不當之勇，多少人的阻擋都無法停滯他的腳步！

虎裡沙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圖裡，直到其衝到距自己十米處，方輕抬手臂，左右護衛開弓齊射···

眨眼間圖裡連人帶馬被密集射中，場面慘烈···

馬兒踉踉蹌蹌地挪了幾步，轟然倒地。

身上插滿了箭頭的圖裡跟著翻落馬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但是！他右手緊握的銅錘也隨之飛了出去···

圖裡用最後一絲意識和氣力，在落馬前擲出自己的武器攻擊虎裡沙！

銅錘路徑筆直地破風撞向十米外虎裡沙的面門！

“呼！”貼著虎裡沙的左額咆哮而過···

帶起一股強風，撼動著虎裡沙氈帽上粗重的獸毛。

已經失去氣息的圖裡，雙眼仍不甘地盯著前方···

他的故事結束了。

虎裡沙唇角微抿了下，眸色深深道：“拿下松山！”

兀烈大軍不作任何耽擱，紫茸軍退去重甲換上輕甲，全軍輕裝朝松山城及城外防線攻去。

此時的伏隱手下只剩下區區兩千人馬，偌大的松山，漫長的防線，他只能做出取捨，放棄山下路口，僅固守城防和山上幾處直通城內的小路。

伏隱指揮著士卒爭分奪秒地準備守城器械，滾木礌石堆滿城頭，又支起幾口大鍋，準備開水熱油···

然而當他極目遠眺，看到道路盡頭塞滿賊軍，密密麻麻、浩浩蕩蕩的時候，他斷定這就是他一直在擔心的、足可攻克他防線的幾萬人馬，目測少說也在三萬以上。

五千對數萬尚且難以抵禦，何況是兩千對數萬？即便是死守山城，也幾如以卵擊石。

伏隱深知今日難逃噩運，遂傳令避於城內的牧民，告知其可先行撤離，當下兀烈集結兵馬來攻，暫無遊騎於外騷擾，是逃離松山的好時機。

牧民們眼含熱淚，從山後羊腸小道離開松山；有的在離開前向著城牆上伏隱的背影叩拜，感激其救命之恩。

兀烈軍漸臨城下，伏隱泰然自若地徐步於守城將士之間，高聲道：“我鎮守此城十餘載！你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是隨我多年的老人了，今天我實話告訴你們！這一戰，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想逃的現在可以逃，跟著牧民離開松山，我不會責怪！想留下的，就跟著我多殺幾個賊虜！與此城共存亡！”

將士無一人肯離開，皆願追隨伏隱將軍赴死，伏隱感泣不已。

虎裡沙早就摸清了松山的虛實，大軍抵達城下後，他一面命一部人馬攻城牽制，另一面則令重軍沿各條小路繞到城後，意圖突破天險直取城池。

各處進山關口是無人防守的，兀烈人輕而易舉的順著山路摸上山來···

僅從小路進入城池的最後百米，伏隱是安排了半數兵力，也就是一千人加以嚴守的。

凜風乍起，掠過整個松山。

逃到山下遠處的牧民多為老弱婦孺，他們聽到了來自城頭和山上的喊殺聲，紛紛勒馬回望，在那裡戰鬥的有他們的丈夫，父親，兒子，或是朋友···

離別艱難終須離別，不忍遠行終須遠行，牧民們轉身離開了，喊殺聲距他們越來越遠···

或許他們才是城上戰士浴血奮戰的原因吧。

無錯書吧

不知過了多久，風勢趨止，林間的枝梢停止了顫動，戰鬥也歸於平靜。

城牆上鋪滿了屍體，城後小路亦是如此。

伏隱如舊緊握著他的寶劍，皓白的劍身被染成了紅色，在長人如林的屍堆裡，他瘦弱的身軀顯得很不起眼；只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仍然奮力倚靠在城牆垛口處，保持著面朝城外的姿勢。

也許，伏隱是想在彌留之際，再多看一眼自己摯愛的松山吧。

短短一日光陰，本稍縱即逝，然松山的這一日卻有些漫長，忘我血戰，馬革裹屍，防線失守，城頭易幟，···喜悅，悲傷，離別，淚水，戰爭讓這些情感匯於一處。

山巒悠悠，蒼翠依舊，松柏挺立，傲然如初。多年以後，還會有人記得這一日的存在嗎，還會有人記得伏隱的沉著和圖裡的不甘嗎？

虎裡沙如願以償佔得松山，照他的計劃，接下來的行動當是揮師南下，直指上京吧。

而喪失北面防禦的赫驪，又該如何應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