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推開辰華殿的殿門，朝裡張望，殿門後是一張屏風，遮擋了殿裡的光景。

他貓著身子挪到屏風後，探頭看向殿內，很快就看到了要找人。他衝祁瑜招了招手。

祁瑜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手上捧著茶盞，側著頭看著書案後忙碌的人。聽到門口細微的動靜，他眼角餘光瞥到小喜，不由轉頭去看，見小喜招呼他，眉頭一挑，起身走了出去。

安玥沒有留意這邊的動靜，她正在加緊民生舉措的部署。公孫家的財富加上從林家抄得的銀兩，康谷元提議的水利工程有了著落。

祁瑜隨著小喜來到殿門外，就看到一名禁衛軍上前行禮：“稟祁將軍，陛下想要見您。他以自已性命相要挾，若是見不到將軍，就……”

祁瑜冷哼一聲，轉身進了辰華殿，留下小喜和那士兵不知所措。

“宇文寰要見我。”一進辰華殿，他直接走到書案前，雙手撐在書案上，上半身前傾，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他身形投下的陰影落到書案上，平白讓桌上的奏摺暗了下來。

“隨你。”安玥奇怪之前不就說過了，他怎麼還沒去見宇文寰。

“……”祁瑜見她絲毫沒有分心，有些惱怒，眼裡竄出一股小火苗。

桌面上的陰影倏地消失，安玥抬頭只看到一截衣襬在屏風後飄走。她聳聳肩，繼續構想今後政務的重點。

紫宸殿的禁衛軍們都捏了一把汗，祁將軍讓他們看守紫宸殿，可不是要陛下的命。顯然，陛下誤會了什麼要以命要挾。

嗐，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之後會發生什麼，這可是從龍之功……只不過，現在這老龍還不能有閃失。

於是大家僵持著，一眾士兵緊張兮兮地盯著宇文寰手裡的刀。

這刀真要不小心劃了下去，可能也是好事，免得他們動手。壞處就是今後不管怎麼說，弒君的名聲是洗不掉了，假的也會變真的。

眾人的目光滿是複雜。

宇文寰很清楚祁瑜現在還不要他的命，所以這些禁衛軍一定會傳話過去。

果然，祁瑜出現了。

祁瑜一來，士兵們就讓出一條道來。他隨手一揮，聚著的眾人就散開了。

這情形看得宇文寰心情愈加沉重，這些士兵眼裡只有祁瑜，沒有他這個陛下。

祁瑜掃了一眼宇文寰手裡的刀，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祁瑜，你意欲為何？！”宇文寰開口質問。

“陛下，還是將刀放下，免得弄傷了。”祁瑜一步一步走向宇文寰。

“別過來！”宇文寰後退一步。

祁瑜嗤笑了一下，宇文寰也就這點本事。

“你……”宇文寰想斥責祁瑜，沒想到一眨眼間，祁瑜已近在眼前，握住了他拿刀的手。

祁瑜略微一使勁，宇文寰手腕劇痛，刀就這樣脫手而落。

瞧了一眼撞在地上彈了彈的刀，祁瑜一腳踢開。

一個士兵趕緊撿起來別到腰間。

“陛下，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不如隨微臣去辰華殿。”

祁瑜鬆開手，轉身朝紫宸殿外走。

宇文寰沉著臉跟在後頭，吳奉緊隨著。

祁瑜推開辰華殿的殿門，瞧了眼吳奉，“你留在外面。”

吳奉裝作沒聽見，想要跟著宇文寰，卻被祁瑜一把推了出去。向後踉蹌了幾步，被旁人扶著，等站穩了，發現辰華殿的門已經關上。

再轉頭一瞧，扶著他的是小喜，吳奉頓時眉頭大皺。

一見辰華殿門口的大屏風，宇文寰訝異，這屏風放得有些奇怪。

眼見祁瑜消失在屏風後，宇文寰快步走向殿內。

轉過屏風，宇文寰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書案後坐著的人不是祁瑜，而是他的皇后楚安玥。原本以為該坐著的祁瑜正站著，儼然一副侍衛的模樣。

誰的侍衛？皇后的侍衛？

祁瑜說從軍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

宇文寰忽然想笑，為這個莫名的念頭發笑。

偏偏祁瑜還彎腰湊近他的皇后，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撐在桌面，在她耳邊低語，雙眸挑釁地直視他，好似證實他那荒唐的想法。

他想怒斥祁瑜離他的皇后遠些，可所有的言語一時間都卡在喉間，哪個都急著噴湧，哪個都爭不了先。只有乾澀的音節蹦出：“……咯……”

看著宇文寰怒極無語的樣子，祁瑜心情大好，之前的那小小惱怒一掃而空。

“宇文寰我帶來了。”祁瑜輕聲在安玥耳邊說。

安玥偏過頭，才想質問祁瑜這是做什麼，又聽祁瑜說：“你說隨我的。”

她瞥了他一眼，最終一言不發。

可這在宇文寰看來，完全是他的皇后與祁瑜眉目傳情。怒焰轟然炸起，焚得他胸口要爆裂，焚得他理智成了灰，焚盡哽住的所有語言。

他大步走到書案前，雙掌拍擊桌面，大聲怒問：“為什麼？做朕的皇后不好嗎？”

安玥看著衝到眼前的宇文寰，一臉正色地點點頭：“不好，一點也不好。”

宇文寰懷疑自已聽錯了，她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這不對！

她不是很愛很愛他，她不是一直想做一個好皇后嗎？

不不不，她說過不會交付真心……但她也說過會盡皇后的職責！

她……她……

“……為什麼？”所有的話糾纏在一起，最後從他舌尖游出的只有這一句。

“陛下，楚家沒了的時候，我才明白這世間唯有權勢才最真實。有了權勢，才不會被人欺凌。有的權勢，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有了權勢，才不會心驚膽戰地害怕沒有明天。”

宇文寰發現她說得很平靜，就像之前告訴他，她不會給他更多，她只能是皇后，一樣的平靜。

不，她一直都很平靜，無論他怎麼表現，無論他如何表明心意……

她就好像在看一個耍鬧的孩子……

他在她眼裡只是一個笑話嗎？

“所以……從楚家沒有的那天開始……你就……”宇文寰顫著手，指著這些桌上的奏摺。

安玥笑了，笑得眼都亮了起來。

她說：“陛下打算什麼時候將皇位禪讓給我？”

咔嚓——

是心碎裂的聲音，清脆無比。

慘烈的疼痛沿著心口崩裂到四肢百骸，腥甜的味道充斥喉間，一股腦湧到嘴裡。

熱液溢位口，順著嘴角流下，墜在桌面開出觸目驚心的紅梅。

他摸了摸嘴角，盯著手指上的紅色發愣，再抬頭看向眼前的兩人。

一切在宇文寰的眼裡都變得混沌，唯有她那笑真真切切。

他恍然，這是第一次見到她真心實意的笑容，於他卻是噬人心魂的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