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我與她有個十年之約》1
我與她有個十年之約。
不過,那是十年後的事。
我,江臨淵,二十三歲,時任大梁欽天監天文科五官靈臺郎。我的師父滄海大師隱退江湖後只收過三個關門弟子,我是他的第二個徒弟,前面有一位師兄,後面有一位師妹。
三個徒弟裡只有我一入世當官,其餘二人皆出世修行,大師兄入佛門禪宗,法號覺緣,師妹入全真道教,道號逍遙。
我學的是天機道法,初學時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走在路上,後面有小孩喊我,回頭一看,卻身後無人。
師父對我說,此道法高深莫測,要學這門道法,都要缺一門,鰥、寡、孤、獨、殘任選一樣。我選了孤,我喜歡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天生厭煩世俗的生活。家中反正有弟弟可以繼承香火,我放棄世子之位便是。
這年我回北雁山探望隱居的師父,風靜四月,雨過梨花。剛上了山,就瞧見有個小姑娘坐在師父草堂的臺階上,大概十歲出頭的模樣。
那小姑娘看上去有些陰鬱,坐在臺階呆呆看了我一會,若有所思。
“原來你二十三歲時長這樣啊。”小丫頭歪著腦袋說。
這話什麼意思?師父又破例收新徒弟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
後來聽師妹逍遙說,這位小姑娘名梨花,剛滿十三歲,是宮家的人,來這裡待了半年了。半年前灰頭土臉從京師逃出來的,專門候在路上截住她的馬,還說自己被仇家追殺。
逍遙如是說:“她說你給她占卜過,她是宮家的後人,正好從輩分上說她算是我師妹,我便帶她回宮家莊見過宮家家主,她正在接受宮家的考核,今個她非要跟我出來說要感謝你。”
逍遙是宮家收養的女兒, 正好宮家莊也在北雁山一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藥莊。
我給她算過?看不出年紀小小還挺能吹的。待到師妹走開時,我直截了當教她做人。
“小姑娘,可不許對長輩撒謊。我什麼時候給你占卜過?我有個妹妹跟你差不多大,見你身世可憐,我便不戳穿你了。不過,沒有下次。”
“我沒撒謊。”她倒不怕我,為自己狡辯道,“江大人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早就見過的。”
“什麼時候?”我仔細想了想,“那不可能,我記性特好,見過的人,是不會忘掉的。”
“那夢裡呢?”
“夢裡也沒有。”
見我回答很肯定,她有點沮喪:“罷了,你以後一定會知道的。”說完懨懨跑遠了,好像說錯話的是我一般。
回到京師,因忙於觀測天象,研究天機道法,這些小事我很快就拋到腦後了。三年後,我已升至主簿,意氣風發之時,收到師父的來信,說自己雲遊歸來,讓我回北雁山一趟。
正好師兄、師妹也在,師徒難得團聚多喝了幾杯。沒想到梨花也來了,聽說她透過了考核,宮家家主已同意梨花入宮家族譜。
大半夜,我睡不著,一個人在屋頂上對酒當歌,觀測星象。
一晃神,那丫頭也飛了上來,在我身邊坐下。三年不見,她已經二八年華,長開了些,已掃過去的陰鬱,一身白衣裙,似飄雪的梨花,也似皎潔的月光。
她衝我甜甜一笑,我心都快跳出來了,完了完了,我趕緊把目光移開看向夜空。
“公子在看什麼?”
“我預測今晚會有月食。”我不動聲色挪開了些距離,“所以來證實一下。”
只見天上的月亮缺了一個大口子,缺口在他們的出神中緩緩擴大。月色不斷地收斂,夜色不斷加重。直到陰影抹去最後一縷光,一片漆黑中,星光愈發地亮。
“看來,公子預測對了。”
我感覺她又坐近了一些,我躲無可躲,方寸大亂。
她指著星空說:“這是軒轅十四,角宿一,那是畢宿五,心宿二。”
我眼前一亮:“嗯,姑娘也知道二十八星宿?”
她還指了好幾個星宿給我看,都說對了,我讚賞地點點頭,但她下一句話卻把我驚了:“是你告訴我的。”
“我何時告訴過你?”這不是她第一次胡謅了,我忍不住追問,“你該不會又在說夢話吧?”
“嗯,沒錯。”她笑道,“是在夢裡說的,我與你有個十年之約,如今才第四個年頭,還早著呢。”
聽似一番胡話,但不知咋地,從此那個十年之約的聲音一直浮現在我腦子裡,我似乎失了心。
她看出了我的窘態,便關切問:“公子怎麼了?是哪不舒服嗎?本姑娘正好學醫,可以幫你瞧瞧。”
這年頭,獵人都以獵物的方式出現嗎?我一個二十六歲的男子,京師裡多少女的要靠近我,我還看不上呢。如今還怕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不成?
“不必了,醫書我全都看過,醫理還是會一些的。”
她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但很快就恢復了純真笑容。
“我忘了公子是大梁第一聰明人,公子懂的東西可真多,我也會努力的。”
她希望得到我的回應,而我卻不敢與她對視。
唉,我到底在幹什麼?為了學天機道法,我選擇了孤,以後恐怕會無後,不要耽誤人家小姑娘了。
師兄是個明眼人,一眼看出我的苦惱,還樂呵呵開解:“實在不行,就放棄天機道法的修煉吧。我早知你情關難過,你瞧瞧師妹,倒是我們三人中最沉得下心的,情慾只會影響我們的拔劍速度。”
“先管好你自己。”
覺緣出家前吃過女人的虧,號稱早已頓悟了,如今不為世俗所束縛,倒也頗有一番建樹。三人中,修煉最沒進展的是我。
“話又說回來,這世上也沒必要個個都出家。”覺緣又改口風勸道,“吃點人間煙火也是另一番風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掐指一算,將來你與那丫頭有一段曠世情緣,到時……”
“你這和尚,凡心未了就趕緊還俗。”
不行,連和尚都看出來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不敢在山上逗留太久,我真怕自己失心後,所修煉的天機道法功虧一簣,於是很快告辭師父就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