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群山漸黃。
萬古河一如往常,緩緩淌過小村邊,蜿蜒南下。
好似一切沒變,又好似什麼都變了。
劉南珠守在陳行道的房間已然月餘。
在此期間,除了老張頭偶爾來觀察河下少年是否有甦醒的跡象。
便只有虎子每天雷打不動的過來趴在少年床下。一趴一整天。
不是其他人不想來,是其他人進不來!
外面一群提刀配劍的上京紈絝把個門守得嚴嚴實實。連只蒼蠅也難飛進去。
半月前,掛著鼻涕的劉贔和學堂一眾學子放學後來看他們的行道哥哥。
看著床上久睡不醒的少年,握著竹蜻蜓的小傢伙終於爆發了。
“都怪你這個娘娘腔!吃飽了撐的要去看勞什子的山!屁大點山,有什麼好看的?錢多了不起啊!有我行道哥哥重要啊!”
小傢伙連哭帶喊,鼻涕甩老長,一邊雙手砸著那該死的娘娘腔的肚子,一邊把鼻涕一股腦的擦在他身上。
此時的劉南珠,除了老頭子三個和上京城的跟班們,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陳行道以外,沒人知道她的真實性別和身份。
“看山就算了,你這個害人精倒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我行道哥哥就成了這個鬼樣子!”
越說越傷心,小傢伙一屁股坐地上,抱著劉南珠的腳一邊胡亂蹬腿,一邊嚎啕大哭。
劉南珠皺了皺眉,提腳將這個胡攪蠻纏的鼻涕蟲踢開。
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愧疚襲來。自己等他醒來的日子不多了。
衛大遜已經提前回京去追查自己這次行程洩露的根源和幕後人去了。
安南王世子武英侯厲星禾的車隊正在趕來接駕的路上。
“你特麼是不是聾了!你個有——娘——生——沒——娘——教的潑皮無奈!”小鼻涕蟲把平日裡所用的最惡毒的語言全拿了出來。
夾雜著這幾日壓抑的擔驚受怕一股腦衝著劉南珠噴了出來。
劉南珠那女扮男裝顯得額外英俊的臉上終於有了怒色。
眼皮抬起,瞟了眼畏畏縮縮像一群木頭樁子杵在角落的手下。“都瞎了嗎?等著我自己處理?”
最年少的厲星辰,將手中長劍往身後的同伴懷裡一推。
轉身,大步上前,扣住小鼻涕蟲的衣領。一把提了起來。
左右開弓,“啪啪”兩聲,把個六歲孩子打懵了,鼻血順著鼻子就灑了出來!
劉南珠一愣,看著厲星辰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卻是什麼也沒說。
譚幼宜一下衝過來,將小鼻涕蟲一把摟在懷裡。掏出方巾,輕輕的替他拭去鼻血。
抬起來盯著劉南珠“如果行道哥哥醒了,這兩巴掌,他不會原諒你的!”
丫頭顯然看出來了些什麼,小鼻涕蟲曾經說過,你可以懷疑女人的智商,但不能懷疑女人的第六感。
剛剛露出上位者姿態的劉南珠,一剎那如掉落塵埃的仙女。看了眼床上的少年。“讓他安靜的躺會兒吧。”
小鼻涕蟲被譚幼宜摟著,雙目通紅瞪著那厲星辰咬牙切齒道“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宜丫頭!這件事不允許告訴我孃親和行道哥哥。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言語形態,哪裡還是個六歲稚童。分明就是一個待人而嗜的野獸。
劉南珠有些意外,瞄了眼那個還不及她大腿高的孩子。
“從現在起,這個房間除了我的允許,連只蒼蠅也不許放進來。”
於是一大群上京來的貴人子弟們便毫不打折扣的執行了。
當然虎子是個例外,它是被允許自由出入的。
而厲星辰從來就沒有正眼瞧過小鼻涕蟲一眼。
一個如天上皓月,一個如地上塵埃。
小鼻涕蟲坐在陳行道門前的臺階上,一隻手掂著竹蜻蜓,一隻手去抓門前桃樹下飄落的樹葉。
伸開手,旋轉的樹葉悄然落在小傢伙的手上,小傢伙便高興的猛吸一口鼻涕。
然後鬆開手讓樹葉順手飄走。兩隻小腿一晃一晃的。
譚幼宜蹲在一旁,滿懷心事的少女時不時看看房間那看不見的少年,還有那群面目可憎的狗腿子。
也學著小傢伙去抓那樹葉,可次次落空。怎麼也抓不到。
於是小鼻涕蟲便很高興的笑起來。
少女則越來越心煩意亂。
王胖子王璞和他那五歲的妹妹小君子王君回站在屋簷下,百無聊賴。
看的出來,兩個小傢伙還是很擔心陳行道的。
劉南珠坐在床前,滿腹心事。
無錯書吧按時間來算,厲星禾的安南軍這兩日便要到達萬古河邊。
對於這個安南王世子武英侯。劉南珠的內心十分複雜。
作為當今大幽之主劉陽的獨女,劉南珠自小就是集萬千寵愛一身的天之驕女。
太后趙攸寧也是極為喜愛這個與自己極度相像的孫女。自小出入同行,寢食同房。
而當今皇帝的親弟武臨王劉徹到現在也還是孤家寡人。是個徹徹底底的武瘋子。一身修為不知深淺。但無意於傳宗接代。
朝野上下,大家心知肚明,如果沒有意外,劉南珠這個公主將是大幽的真正接班人。
所以未來的監國駙馬將是重中之重的人選。
而厲星禾,則成為了朝野上下大多數人心中的重中之重。
他父親乃守衛大幽與大元邊界的安南王厲崑崙。八境巔峰的武夫。只差一步便邁入九境。
其治軍嚴謹,與民水乳交融。對敵猶如噩夢。
安南軍乃大國利器。周邊山上人士,皆對其禮敬三分。
連武臨王劉徹那個武瘋子也曾言“崑崙兄乃大才,論武道修為,與我不相伯仲。論排兵佈陣,本王差他一著”
厲星禾自降生起,天有異象。幼年早慧。四歲便博覽群書,出口成章。深得書院一眾夫子喜愛。
八歲時便顯出絕佳天賦,史書謀略力壓一眾朝臣。
更顯出絕佳修行天賦。被一山上修行大佬看中。自願成為安南王旗下漢水關的一名鎮守使。只為了帶厲星禾軍中修行。
少年得勢的厲星禾,沒有任何京中紈絝的通病。
相反的,對外他尊師重道,急公好義。頗有賢名。
行軍作戰時既能運籌帷幄,也能與麾下手足同進同退。身先士卒。
對內他刻苦修行,孝親攜幼。家族長幼,無一不對他歎服有加。
如今二十出頭,已是六境修士,且是千萬京中少女偶像的厲星禾卻是劉南珠的無腦寵。
小時候大劉南珠四歲的厲星禾則可以為了劉南珠犯不犯之錯,揍不揍之人!
對世人皆可不形於色,不怒於行的厲星禾,讓劉南珠成為了自己的那個唯一的偏愛。
每次出征,不管俗事多繁瑣,總有一兩份禮物是留給劉南珠的。
總有一兩件趣聞是準備說與劉南珠聽的。
所有人都認為劉南珠一定是喜歡厲星禾的。
厲星禾也和天下人一樣,認為南珠妹妹終有一天,定然會是自己的新娘。
在任何事情上都會為別人考慮的天之驕子卻唯獨沒有想過,南珠妹妹喜不喜歡自己?那種男女的喜歡。
而任何關於自己事情都必須徵詢自己意見的大幽公主,在這件事情上,卻沒有任何人問過自己願不願意!
以前,自己想著,嫁給他也不錯。起碼他足夠優秀,讓天下俊傑皆遜色。
他對自己夠好,那份偏愛,換作誰都無法視而不見吧。
但現在不同了,眼前這個少年讓自己平生第一次有了為了一個人一起去死的心思。
那一刻死亡如此渺小。
雖然他很普通,還有點黑。很財迷。還記仇。甚至他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但那道巨大的鴻溝,卻是無法逾越。
一個是高高在上猶如九天玄女的公主。
一個渺小如塵埃的鄉下河邊少年!哪怕有一個看似高貴已然落魄的師門。
但這些,都不能改變什麼!
也許門外那個含苞待放的丫頭,才是他的良人吧?
正所謂:吾乃皓月,君乃芝蘭,惺惺相惜且夜夜相對。但終究可望不可及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