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定身體無恙後,沈穆終於被丈母孃鬆口可以出院。
“為什麼我不能出院!?”
病房裡,還在掛葡萄糖的小宋不樂意了,跟他媽撒潑打滾:“我也要出院!”
“你出什麼出!”柳文茵對於小兒子又恢復往日可愛樂見其成,但該嚴肅的地方還是得嚴肅,“你看看你那報告單,又是貧血又是低血糖,還有點營養不良,你想氣死我嗎?!”
宋書年癟嘴往枕頭裡一埋,開始哼唧:“我不、我不、我不!沈穆你說句話啊!”
沈穆站在床邊,床上是翻滾撒潑的老婆,床後是虎視眈眈的丈母孃,沈總叱吒商界多少年,從來沒有哪一刻這樣汗流浹背過。
“那個……”沈穆乾咳一聲,摸摸老婆翻滾炸起的小呆毛,對柳文茵笑笑,“您別擔心,就算和我一起出院也不是大事,南山那邊醫療也不差,能保證年年的身體健康。”
“南山?”宋書年腦袋鑽出來,“你要去南山嗎?”
柳文茵倒是理解:“是該去看看你母親,不過你放心,琴嵐一直在那邊守著呢,沒什麼大事,你媽媽這幾天情況穩定多了。”
沈穆真心實意的給柳文茵道謝:“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謝謝您和宋家對我母親的照顧。”
“都是一家人不要這麼外道。”柳文茵擺擺手,“那我先去給年年辦轉院,你盯著他的吊瓶點,掛完水喊人拔針。”
待柳文茵離開,宋書年才一腦袋紮在沈穆懷裡,小聲問他:“你媽媽那邊……沒事吧?她知道你還有沈從山的那些事嗎?”
沈穆一時間沒說話,他看著宋書年手背上的輸液針,又好像在看什麼其他的東西。宋書年也沒再出聲,安靜的靠在他懷中,空閒的手掌輕輕拍著他的手背,無聲的安慰著。
“其實我知道,我應該早點去見她的,但是……但是我好像有點害怕。”半晌,沈穆終於苦笑著開口,“我都快記不清,上次她能單獨和我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是什麼時候了。”
宋書年靠在沈穆懷裡,輕聲安慰:“不怕,我陪著你。”
沈穆摸著宋書年的臉,沉默幾秒,緩聲道:“過去的事,她可能是知道的吧,或者說曾經是知道的,但後來她記不起也分不清了。”
“在船上的時候,我拿到了我爸留給我們的遺書,上面把這些年發生的所有事,包括他和沈從山的那些交易,全都複述了一遍。”沈穆輕輕嘆了口氣,眸底情緒複雜,“我十歲那年,因為我母親的一時大意,我在泳池內溺水卻無人發現,等到被人救起,幾乎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
那是穆雲曼多年來第一次空出時間陪兒子外出度假,但只是一個工作電話的工夫,她差點和兒子永遠陰陽兩隔。
“那件事對我媽打擊非常大,再加上因為腦水腫腦缺氧我一直昏迷不醒,被醫院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書,她始終都覺得是她害了我。”
沒有哪個母親能容忍自已的孩子受到傷害,而如果這個加害者是自已的話,母親的自責更是會成千上萬倍的增長龐大,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
“後來沈從山帶著他的兒子來了,我和那個沈穆無論是外貌還是DNA都完全一致,甚至可以說,我們就是同一個人。”沈穆聲音一頓,再響起時,不自覺的夾雜了一分難以言狀的複雜沉重,“我爸那時候有私心,覺得把那個沈穆留下,就可以代替我。這樣就算我真的醒不過來,我媽也不會太過自責難過,他們還是可以把那個人當作是我一樣養大。”
“可惜啊,命運就是喜歡捉弄人。”
真正的沈穆奇蹟般甦醒,被寄予希望的沈穆卻沒能活下來。
“那個沈穆斷氣的晚上,我媽不知怎麼去到了他的病房,她眼睜睜看著他死去,看著心電儀上變成一道平靜的直線,自那之後她就再也分不清了。”
縱使沈從山在信中無數遍寫到她沒有認錯自已的兒子,活下來的、留在她身邊的都是真正的沈穆,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
可是她已經分不清了。
自那以後,每個夜晚、每次相見,都是折磨。
“我爸在的時候還好一點,她還願意住在家裡,因為我爸在那,會時不時的給她提示,讓她能夠感受到,能夠分清楚現實、過去,以及幻想。”
“但後來不行了,我爸去世,她根本不願意和我交流,又或者說,她根本沒有辦法長時間面對我。”
沈穆垂下眼,再強勢能幹的人,在提及母親時,也不過是渴望親情與擁抱的小孩,但他渴望的這些,穆雲曼都給不了。
“沈從安知道的那個所謂的天大秘密,應該就是我的身份。”沈穆撥出口氣,把宋書年抱緊幾分,“他可能覺得,我不是真正的沈穆。”
宋書年愣了愣,猜測:“所以他對沈從山那麼言聽計從,會不會是覺得沈從山早晚會把你帶走,或者說即使你們留下了,他在沈從山面前賣過好,你就不會太為難他?”
“或許有這方面的原因吧。”沈穆神色稍有晦暗,“沈從安雖然蠢且怕死,但我可不相信他真會蠢到相信什麼起死回生。他之所以願意和沈從山合作,應該是想快點讓沈從山把我帶走,從而掌控整個沈家。”
“沈從安這個月在沈氏有些動作,但成不了氣候。”宋書年道,“我讓人盯著他呢,他估計是想從董事會下手,但股份大頭在你手裡,他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謝謝寶貝。”沈穆笑了下,低頭親親他,“但有句話你說錯了,股份大頭是在我們手裡。”
宋書年嗯嗯:“我們……我們??”
他驚訝的看向男人:“不是吧,我記得那個協議不是說婚前財產公證什麼的……”
沈穆輕輕笑著,俯身去吻他,空氣好像一團又暖又黏的棉花糖,絲絲縷縷的糖霜將宋書年包裹在內,甜膩的滋味順著咽喉與鼻腔浸透肺腑。
“我改過了。”沈穆抓著宋書年的手,指尖緩緩扣入,直到十指緊扣。他看向宋書年的眼神滾燙又深邃,萬道暗光凝聚其中,一眼就將他牢牢攥住。
“我的一切,都與你共享。”
而在他未說出口的隱秘中,還有他留給宋書年的,最後的保護。
沈穆的遺囑裡,除卻撥給南山療養院有關穆雲曼的贍養費用,其餘所有,宋書年是唯一的指定繼承人。
宋書年沒說話,凝視著沈穆的目光卻比往常都要深沉,像是已經看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秘密。半晌,他湊上去和沈穆額頭相抵,輕緩的吻過沈穆的眼睛、鼻樑、直到嘴唇。
“我知道。”他說,“我也願意。”
我也願意,一切與你同享,直至生命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