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無不愧是做了上百年的殺手,招招直擊要害,身法詭譎輕靈如燕,甚至肉眼都看不清他的蹤跡。
汙泥般的暗影在他手中變幻,他化影為劍,劍走偏鋒,出招迅疾而狠辣,深淵般烏黑的眸中殺意凜然,凌厲的髮尾幾乎要攪碎冰寒的空氣。
他平日表現得太過溫順,甫一出手,露出原本的面目,就尤為駭人。
而對面的飲冰佛則是見招拆招,任鋒利的影劍攻勢如風,他始終從容不迫,彈指撥開劍刃,火舌順勢而上,掃開席捲而來的暗影波濤。
無錯書吧滾燙的火焰如同靈動的火龍,張牙舞爪地撲向黑影包裹的楚無。
祂就像是在戲弄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唇間漾著一抹隨意而輕佻的笑意,神態之自然,與活人早已無異。
千鈞一髮之際,楚無猝不及防,只得抽劍遁走。
“啪!”只聽一聲清脆的響指聲響起,霎然間,數道耀眼的熒藍色電光從飲冰佛身上綻放開來,瞬間照亮了整座大殿。
電光刺目,楚無被迫抬手遮眼,忽而一怔,緊接著額角青筋驟然暴起,殺意與恨意快要滲出眼瞳:
“不許用我師父的招式!!”
“轟——”
古廟門口。
曲青萍靠著門邊,觀望楚無與飲冰佛激烈的戰況,半晌道:“我們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去,不會被他們發現吧?”
柳篆瞥了眼自已身後站著大象和兩隻魚妖,涼涼道:“咱們如今的陣仗,比蚩卦國國君登基還要盛大。你說會不會被發現?”
何子萋趴在司馬沂背上,無所謂道:“發現就發現唄,我們本來也是來打架的。”
“……”
柳篆道:“那我進去了?”
“且慢。”
何子萋慢吞吞地從司馬沂身上爬下來,險些摔了個狗啃泥,她吃力地站直,隨後從身後的琴袋裡拿出二胡,“先信仰我一下。”
曲青萍與柳篆異口同聲:“啊?”
“你們信仰我,我就有了功德,奏出來的曲子就可以影響他人的心神,”何子萋揚了揚手中的二胡,“功德多到一定程度,我相信連飲冰佛也可以被觸動。”
“可我們就兩個人,”曲青萍與柳篆對視一眼,難得皺了眉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但……”
何子萋打斷了他:“你們直接幻想我是神就行,眾口鑠金,黃袍加身,懂?”
曲青萍:“……懂。”
接著他閉上雙眼,雙手合十,非常虔誠地低頭輕聲呢喃:“曹衝是神,神是曹衝,曹衝是神,神是曹衝,曹衝是神,神是曹衝,曹衝是神,神是曹衝,曹衝是神,神是曹衝,曹衝是神……”
柳篆蹙起眉頭,嫌棄地掃了他一眼,指著他扭頭問何子萋:“我也要這樣嗎?”
“呃,你心裡默唸也行,記住要虔誠。”
何子萋感受了一下自已的身體,然而什麼也沒感受到,不由張口罵道:“曲青萍你虔誠一點行不行?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你根本就沒有信仰我!”
“我很信仰你啊!”曲青萍冤枉極了,“難不成我還得給你磕個頭,跪拜你一下?”
何子萋思忖一二,忽然覺得這個想法十分可行:“要不你試試?”
“滾蛋,我還沒有跪拜寡婦的癖好。”
曲青萍一個白眼瞪過去,轉而又意識到何子萋根本看不見自已這個白眼,心裡不禁更加窩火,但有氣也沒處撒,只能在原地默默地小發雷霆。
“我有個法子,”柳篆同樣虔誠失敗,開口問何子萋,“你有沒有……體面一點的衣服?”
何子萋有些猶豫地拿出郎月行給她的那張白髮菩薩畫像,遲疑道:“有是有,你要幹嘛?”
“這是郎……咳咳,”柳篆見到那幅畫像眼睛一亮,緊接著想到了什麼,連忙噤聲,“你要是有,就快些換上。”
曲青萍的眼珠狐疑地在兩人之間轉動:“你倆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呢?”
“啊哈哈,哪有,你別疑神疑鬼啦。”
何子萋乾笑一聲,將畫紙貼到自已身上。
頃刻間,沾滿血跡的冬衣被一襲雪白典雅的菩薩裝扮所替代,白紗風帽被寒風掀起,獵獵作響。
茫茫雪原上,這本是十分莊嚴而夢幻的一幕,然而她雖換了衣著,臉卻還是原來那張血痕縱橫的蒼白麵龐,兩隻血淋淋的眼眶無神地對準前方,讓這份唯美中多了幾分獵奇與驚悚。
曲青萍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你、你這……你這是什麼癖好?假扮菩薩??”
良久,他恍然大悟,氣得渾身發抖,聲調一下子拔高了:“你之前說那假扮菩薩的落花社人,就是你自已吧!怪道你提起落花社是那個語氣……”
“好你個死曹衝,若不是為了救楚無,我還真就被你矇在鼓裡了!!”
何子萋心虛地低下頭。
“先歇歇吧,再耽擱下去,楚兄弟就沒得救了。”
柳篆蹲下身,放下身後的竹簍,將裡面的十來個陶罐一一開啟,他不知是看到了什麼,懨懨的眼神驀然變得溫柔,用哄孩子一般的語氣柔聲道:
“乖孩子,出來拜見觀音娘娘了。”
“嗡嗡嗡嗡——!!”
“呱!呱!”
“嘶嘶嘶……”
剎那間,大堆大堆的蠍子蜈蚣蟾蜍齊飛而出,毒蛇壁虎隨之如滾滾波濤般從罐中湧出,近百隻毒物如蝗蟲過境,向何子萋襲去!
蠍子、毒蛇、壁虎和蜈蚣團團圍住何子萋,祭祀般詭異地蠕動著自已的身軀。
而那些肥大的蟾蜍們則是蹦起來,“咚”地一聲把自已拍到何子萋身後的牆上,伸出纖長的暗紫色舌頭舔舐面前的牆壁,將毒液沾得到處都是。
曲青萍打眼一看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瞬間一蹦三尺遠,從衣襟中抽出沉厚的《四伏史》,擋在身前防禦。
也虧了何子萋看不著,但她聽著這些詭異的聲音,也不禁皺緊眉頭:“你們在做什麼?”
柳篆這人奇怪的很,他與人對話時,神情又淡又冷,時而還會從那雙憂悒的垂淚眼中露出些許嫌棄與不屑——彷彿他的心中常懷遺恨與怨念,他永遠鄙夷著庸庸碌碌的世人。
而此刻他對著猙獰可怖的毒物們輕聲呢喃,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而沉靜,他唇邊勾著淺淡的笑容,眉宇間的寒冰消融一瞬,就像在雪地上盛放一抹朝霞。
“好孩子,觀音娘娘會保佑你們長命百歲,歲歲平安,快謝過娘娘。”
毒物們紛紛繞著何子萋起舞,蠍子高舉雙鉗,壁虎搖頭擺尾,毒蛇與蜈蚣扭動著身軀,蟾蜍在她身後咕呱咕呱叫得更歡。
何子萋孑然站在這恢詭譎怪如同邪神復活儀式一樣的場景裡,幾乎是同時,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非比尋常的力量湧入自已體內。
只在瞬間,她便覺自已的身體煥然一新,渾身都充滿了力量,讓她打十個鬱主依舊熱血沸騰!
趁熱打鐵,她當即原地盤坐,奏出一首《病中吟》。
二胡絃音悠悠,仿若病者於昏黃燭光下的幽咽微吟,絲絲縷縷的哀怨帶著無盡的蕭索與彷徨,於淒厲風中緩緩彌散。
曲青萍聽到第一個音,忽然覺出一股熟悉的既視感,背後頓時寒毛豎起,急急對柳篆喊道:“捂上耳朵!”
柳篆迷迷糊糊地跟著捂住雙耳,他轉頭看向廟裡纏鬥的兩人,戰局果不其然出現了變化。
幽怨的琴聲傳至廟中,楚無首當其衝受到了影響,他心中的狠戾仇恨盡數被衝散,只覺悲從中來,心如刀絞,旋即軟倒在地,兩行清淚倏然溢位。
在他對面,飲冰佛亦露出失神迷惘之態,宛如失去了思考能力,垂下雙臂,呆愣在原地,連嘴角從容的微笑都消失不見。
好機會!
柳篆抓緊時機,帶著大象和兩條魚怪一溜煙衝進了冰迷宮內,留下大地的震顫。
何子萋坐在地上,只覺得地震了一般,感受到的震感尤為強烈,連絃音都顫了兩顫,她定下心神,衝曲青萍喊道:“快去撈楚無!”
曲青萍捂著耳朵騰不開手,哪有功夫營救楚無。他咬牙狠下心來,飛快抽出腰間的青竹笛,仰頭深吸一口氣——
淒厲的笛聲驟然撕破飛雪。
沙場秋點兵。
廟中,跪倒在地的楚無渾身一顫,行屍走肉般僵硬的地站直,一步一步向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