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城東郊樹林。
樹上傳來幾聲雛鳥的鳴叫,泠泠泉音從不知名的地方悠悠傳來,一陣風吹來,引起迴旋清波層層盪漾。
何子萋醒過來時,便發現自已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
現在應該是初春時節,料峭春風微冷,吹得她打了個哆嗦。
上一秒,她還和閨蜜在新開的電影院收銀臺就“百事可樂和可口可樂哪個更好喝”這個話題爭執不休,下一秒,電影院就塌了。
塌了。
也許是由於地震,也許是由於豆腐渣工程,總之,她在混亂中被亂石砸中,死了。
然後她又活了。
何子萋花了三秒鐘認清自已穿越的事實,隨後從地上一躍而起,開始審視自已的穿著。
衣衫襤褸,粗布爛麻,補丁遍佈,露出雪白的面板上青青紫紫,頭髮也亂糟糟的,連貧困戶都沒這麼悽慘,一看就是個乞丐!
晴天霹靂!!
現在何子萋無法接受自已穿越的事實了。
原本在現代的時候,她雖然窮,可好歹也是小康家庭,衣食尚且無憂,父母費心費力供養她到高中畢業,後來她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還大張旗鼓辦了個升學宴。
誰知還沒有進入大學,她就在高考後的漫長暑假裡死去了。
想到這裡,何子萋不住悲從中來,流下了淚水。
捏媽的,本以為穿越之後可以過得好一點,誰知道比以前還窮!
這時,一個暴躁的吼聲從背後傳來,隨著雜草發出的沙沙聲,如雷貫耳:“何瘦玉!你個賤人死哪去了!趕緊給我出來!!”
何瘦玉?那是誰?
不知為什麼,一聽到這個男人的聲音,何子萋竟開始渾身顫抖,森森冷意從心口蔓延至全身。
她暗道不妙,心想那男人恐怕是這具身體的仇敵,現在正在尋她,她得趕緊想辦法躲起來,不能讓他找到自已。
然而剛邁出一步,一陣劇痛從腳踝處傳來,何子萋瞬間疼得齜牙咧嘴,扭曲著身子跌坐在原地。
“……”
誰家好人剛穿越就死啊!!!
她現在就重開好吧!!
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何子萋的身體控制不住地打顫,眼眶發熱,手腳冰涼,搞得她根本不敢回頭看那男人的模樣。
“咦?你是誰家的阿婆,怎麼在這裡?”腳步聲停頓,男人狐疑的聲音在何子萋背後響起,“腿腳受傷了嗎?”
何子萋猛地僵住。
你特麼管誰叫阿婆啊傻【嗶——】!
老孃剛滿十八歲好吧!十八歲!!!
這時,男人已經從背後繞到了面前,在看清何子萋的臉時,霎時驚撥出聲:“呃?姑娘,你……你頭髮怎麼是白的?”
何子萋:?
見男人似乎沒有認出“她”,何子萋強撐著抬起頭,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很年輕,二十來歲的模樣,身材高挑,相貌還算俊秀,一身灰布衣,頭髮一絲不苟地束起,氣質十分儒雅,瞧著像個寒窗苦讀的書生。
若不是何子萋剛才聽過此人如厲鬼般的吼聲,她真的要被這個男人的外表欺騙了。
畢竟她是個顏控,只要是帥哥,她都會忍不住多看十萬八千眼。
與此同時,男人也在打量著何子萋,半晌禮貌道:“姑娘,你的腳受傷了吧,要不先到我家,我替你包紮一下。”
何子萋心裡警鈴大響。
她已經知道此人不善,又怎麼可能傻乎乎地跟人回家!!
“……呵呵,不必了,勞您費心,”何子萋尬笑,“我還有急事,馬上就走。”
男人卻是不依不饒:“看你這樣子,連路都走不了,還要去哪裡?我家並不遠,就在那邊的村子裡,很快就到了。”
你丫人販子吧!!
誒這人真的很像人販子啊喂!剛剛見面就要帶人回家,而且剛才還在找人吧,確定不是在找逃走的受害者嗎?!
何子萋心裡一萬個不願意,偏偏腳踝扭了還沒法開溜,一個勁兒的搖頭,孰料這男人只是個口頭君子,嘴上說著禮貌,實際上提溜起人便走。
你不要過來啊!
何子萋的身體忒不爭氣,一被男人接觸就渾身發軟,根本使不上力,導致她連掙扎都掙扎不了。
死吧。
見何子萋乖乖地靠在自已懷裡,男人貌似非常滿意,衝她溫和地笑了笑,開口道:“我不是壞人,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只是幫你上個藥而已,別那麼緊張。”
哪個壞人會說自已是壞人啊!!
何子萋生無可戀地閉上眼,又聽男人問道:“敢問姑娘名諱?”
何子萋一個激靈,反問道:“你先報上名來。”
“在下葛平。”
何子萋轉了轉眼珠,問道:“哪個葛,哪個平?”
“葛是一個草字頭,一個褐色的褐字右半邊,平是平安的平……”
何子萋差點尖叫。
如果這個世界有諸葛亮,沒有人會這麼介紹葛字!!
看男人的衣著打扮,大概是魏晉以後的樣式,除非他是個文盲,不然他怎麼也該聽說過諸葛亮這個三國時期的人物吧?
不,這人是個人販子,沒準還真沒聽過諸葛亮呢?
何子萋心中忐忑萬分,這時葛平問道:“姑娘現在可以說自已的名字了吧?”
“孔丘。”
葛平若無其事地笑笑:“原來是孔姑娘。”
何子萋直接毛骨悚然。
槽點太多一時不知道從哪裡吐起啊喂!
她實在沒忍住,問道:“你讀過書嗎?”
葛平聞言步伐一頓,笑得有些僵硬:“我看上去很像文盲?”
你連孔子都不知道,還有臉說自已讀過書?
何子萋滿臉呵呵,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他:“那你讀的是什麼書呀?”
“《真法》。”
何子萋嘴角抽了抽,兄弟你這是要修真啊?
還有,為什麼是真法??一眼頂針嗎?
看她這個神情,葛平倒是有點驚訝:“你沒聽過這本書嗎?這是我朝的官修典籍,科舉考的就是它。”
科舉!
關鍵詞出現,何子萋耳朵登時豎了起來,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你考過嗎?”
“實不相瞞,我已經是個舉人了,正在準備春闈呢。”
此言落下,何子萋遲遲沒有回話。
實在是奇怪,這個地方有科舉制,卻沒有孔子和諸葛亮,等於說政治制度的演變與她原本所處的世界相似,但具體歷史卻又不同,混雜一片。
看來這是個架空的世界。
葛平先前說的不錯,他居住的村子果真離那片樹林不遠,村子裡屋舍儼然,耕牛遍地,欣欣向榮,男女老少悠然自得,倒是不太像人販子集聚地。
但這絲毫沒有減弱何子萋的戒心,因為從她看到這村莊起,胃裡就一陣翻湧,彷彿下一刻就要吐出來。
根據這些異常的生理反應,她已經確定自已穿越到了那個“何瘦玉”的身上。
但是葛平並沒有認出她,反而說她的頭髮是白色的,還和顏悅色地帶她回家,這就說明自已的長相併不是何瘦玉。
這是什麼原理?穿越還帶上臉一塊穿了?
況且她的頭髮是怎麼回事?在現代時自已可是有一頭及腰的黑色長髮口牙!
然而她的頭髮現在亂糟糟地盤在腦後,她也沒法看,只能待會兒去屋子裡找個鏡子看了。
葛平帶著她敲響了一家小院的門,開門的是一個髮絲灰白的中年婦女,面黃肌瘦,眼睛渾濁,穿著與何子萋如出一轍的破爛布衣,直直地看著門外的一男一女。
葛平淡淡道:“娘。”
“……進來吧,”婦人側身讓開位置,“瘦玉呢?”
何子萋清晰地感知到葛平抱著她的手微微用力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了原來的力度。
“沒找到,”葛平面無表情,“這是孔丘姑娘,腳踝扭傷了,我帶她回來療傷。”
不要用一本正經的表情叫我孔丘姑娘啊啊啊!
婦人盯著何子萋看了一會兒,看得她心裡直發毛,而後幽幽道:“哦,那你還去找瘦玉嗎?”
“當然,”葛平頷首,“我先幫孔姑娘包紮,再去找人,你跟我爹說一聲。”
說完他不再理會婦人,抬腳向西廂房走去。
何子萋回過頭去,悚然發現那婦人的黑眼珠竟一直呆滯地盯著自已,像個沒有感情的石像或者木偶,一動不動。
“……”
何子萋不動聲色地把頭轉了回去。
嚇人的一批!
看西廂房的裝潢,應該是女子居住的地方,雕花桌椅,拔步床,烏木大衣櫃,梳妝檯上有兩三盒胭脂和髮簪,瞧著都挺精緻。
葛平將何子萋放在床上,細緻地脫下她的鞋,果真看到右腳踝上腫了一大塊,他眸色沉了沉,溫聲道:“我去給你拿藥,稍等。”
何子萋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眼神變化,心裡隱隱覺得奇怪,此地不宜久留,等她腳踝好得差不多後,必須立刻開溜!
葛平走後許久沒有回來,何子萋等了約莫五分鐘,實在等不下去,便穿上鞋坐到梳妝檯前,急匆匆地看向模糊的銅鏡。
銅鏡裡的女子與自已原來的樣貌有八九分相似,卻更加穠麗美豔。杏眸明澈水靈,桃腮粉面,轉盼流光,然而形銷骨立,氣若游絲,臉頰上還有不知何時留下的淚痕,加上滿頭白髮,活像個得了絕症的小寡婦。
雖然變美了著實是個好訊息……
但誰能告訴她這頭白髮是怎麼回事啊啊!!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夜白頭嗎?!!
何子萋看著自已彷彿開了美顏的臉,完全笑不出來。
她決定找點什麼轉移一下注意力,於是撐著梳妝檯站起來,朝一旁的大衣櫃挪去。
只要我不看,我就不會難過!
衣櫃裡有幾件女子的衣裳,皆是尋常的古代常見款式,何子萋無聊地翻了翻,隨後震驚地找到了一把柺杖。
柺杖。
一根黃竹製的,半人長的柺杖!
不是,我真的要笑了,誰家好人會把柺杖放在衣櫃角落啊?!
你這樣讓我很難不汗流浹背啊喂!
最詭異的是,這把柺杖她現在正好用的到。
何子萋心驚膽戰地將柺杖拿出來,放在地上試了試,正好符合她的身高。
其實何子萋原本不是這個身高,她感覺自已穿越後變矮了不少,原來她有169呢,現在大概只有160,視角極其不爽。
如果這是何瘦玉的房間,這把柺杖自然也是她的,再根據自已身上的傷,還有葛平與婦人對何瘦玉的態度,完全可以推測,何瘦玉是葛平的妻子,並且常年遭受家暴!
可是,明明自已只是臉替,身子還是何瘦玉的,剛才葛平抱著她走了一路,不應該發現不出睨端……
等等。
該不會……
何子萋頭皮一炸,頓覺毛骨悚然。不行,這裡絕對不能再待,腳傷哪有命重要,今日她滾也得滾出這個院子!
她懷疑葛平已經知道她是何瘦玉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揭穿她。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陰謀!
她早就覺得這裡古怪了,在農村住這麼大的院子,房間裝修如此精緻,這戶人家應該不差錢,甚至說是富有才對,可為什麼何瘦玉和那婦人的衣著卻是破破爛爛,活像兩個乞丐?
再想到那婦人看向自已的眼神,分明就是可憐人看向另一個可憐人,麻木、冷漠,卻又有幾分憐憫。
剛穿越就遇到這種詭異事件,她的運氣也是沒誰了。
何子萋拄著拐慢騰騰走到門口,正想要推門溜走,卻發現門上的白梭紙被人用手指捅開了一個洞,一個人形陰影矗立在門外。
有人,一直在門外,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何子萋瑟瑟發抖。
根據屋外的人影體型來看,首先排除葛平,他要比自已高出一頭,而屋外的人與她差不多高,乾瘦乾瘦的。
難道是剛才那婦人?
何子萋嚥了咽口水,緩緩退回屋內,把梳妝檯上的木簪攥在了手裡。
看著也不是很鋒利,簡直毫無殺傷力啊……
算了,拼一把試試吧,總不能死在這兒。
推門!
一雙凸起的渾濁的金魚眼剎那間與何子萋對視,那兩隻眼珠左邊的朝左上,右邊的朝右下,可何子萋卻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有一股陰暗潮溼的視線如附骨之蛆在自已身上游走,令她背後不住發寒。
一個身軀佝僂的古稀老頭負著手穩穩地立在門外,額頭上和臉上的皺紋猶如谷樹皮溝溝壑壑密密麻麻,頭頂上無發,花白稀疏的頭髮捲曲著披在後面。
這老頭的眉毛和眼睫毛盡數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皺巴巴的一層眼皮,慘白的嘴角不顧地心引力地向上勾起,裂至耳根。
何子萋面無表情地瞥了眼對方腳底,很好,有影子,是人。
捏媽的,裝鬼嚇人啊你!!
兩人大眼對小眼片刻,老頭開口了:“瘦玉啊,知道回來就好。”
何子萋皮笑肉不笑:“我不是什麼瘦玉,我叫孔丘。”
老頭就跟沒聽見她的話似的,自顧自道:“上回沒忍住在你身上留了印子,害你被小平子打得那麼慘,對不住啊,你也是,不知道拿東西遮遮……”
啊??
這人說的每個字她都認識,怎麼連起來就聽不懂了呢??
何子萋額頭青筋直跳,迷惑問道:“那您老人家還挺老當益壯的?”
“呵呵呵,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呢,我的厲害你還不知道麼,”老頭滿臉淫笑地朝她走來,“小平子被我轟出去了,咱家只有你和我……”
啊啊???
“剛才那老婆婆呢?”何子萋強忍著噁心問道。
“哦,她會給咱做好飯的,”老頭眯起眼睛,“嘶……你這丫頭,雖然換了模樣,但比以前還要漂亮……”
什麼叫會給咱做好飯啊?!
你這老頭子聽不聽得懂人話啊喂!你別往前走了啊艹不然我要殺你了喂!!
老頭聽不見何子萋的心裡話,一股腦地往前蹭,粗糙暗黃的手指向何子萋緩緩伸來。
何子萋臉色發青,一手拄著拐艱難地往後退,腳踝處傳來陣陣脹痛,一切的一切讓她都無法再忍耐下去。
這個世界,真是待不下去了。
她活了十八年,從來沒這麼委屈過。
死吧。
都死吧。
電光石火間,何子萋高高揚起手,手中的木簪朝著老頭裸露的頭皮直直砸去。
無錯書吧咔嚓。
木簪深深沒入了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