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看上去有些疲倦,相信不久將會倒向西邊的山脈。夜色又會從西邊的山脈升起。
從牛運的神態就可以看出他口中的“獸”必定是野獸的“獸”;從牛運的神色也可以看出從他口中說出的“獸”的危險性是大是小。
陳希農和楊皓婉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也不知如何是好。稍有回神,陳希農的腦海中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獸?什麼獸?”陳希農問道。
“我不知道,從它的糞便可以看出此獸必定是龐然大物。我從未見過。”這時候牛運的神態稍有緩和。
牛運是久居山林之人,一直與自然打著深厚的交道。雖說其未見過什麼珍禽異獸,但對常見之物仍是心有城府。這次能讓他這般吃驚,他定然判斷此物必不是什麼善類。
夜色已經從山脈著落,四下裡開始隱隱約約,冷風也開始肆虐。此時如果有一所房子,有一些柴火,該有多好。人生的平凡何嘗不是一種福報?
擺在他們眼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立刻出發,遠離這個危險之地。可是不久將會夜色如墨,他們能去哪裡呢?一定會找到安全的地方嗎?要麼現在按照舊的計劃,安心在此處就地休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此時夜色漸濃。只有一層紗般的夜色籠罩住了山脈,像一張無情的網困住了掙扎的野獸般,將山脈牢牢困住。
在這荒涼的地方,夜色的降臨如洪水般又會吞噬人的心靈,多堅強的人也會感覺到孤單、危險吧。
“希農哥,我看我們還是離開這個地方。”牛運心有餘悸,“我猜我們未必能夠打得過它。”
“膽小鬼。”楊皓婉白了牛運一眼,“希農哥,你怎麼想,走還是留?”
“現在走,又能去哪裡呢?四下裡這麼黑,別說辨別方向,單是行進就已經十分困難。再說了,縱然有危險,我們這一路走來,也不怕多一個危險。”
他們選擇留下來。在提到夜裡輪流值守的時候,楊皓婉堅持也要加入,這讓本想照顧她的陳希農不得不做出讓步。
星星正在閃閃發光。
在沙塵之後、雨天之後的夜,顯得幽深又坦蕩。夜色一如既往地佔有著一切,在它貪婪的慾望之下,又灑出滿天的繁星。星星間似乎訴說著什麼。
星星有什麼神奇的魔力嗎?世人都這麼問。因為面對繁星,他們總會想起一些遙遠的事情,與其說想起,不如說星星如一把利刃,它總在人心靈空蕩的時候,偷偷豁開人的肚腸,填進去一些讓你迷茫的東西,人們都說那是自已的愁腸。
面對著繁星,楊皓婉再也無法控制自已的情緒,這大概是女人的心性,也是女人最惹人喜愛的地方。
當初,她竭力贊成父母隱瞞她是女兒身的事實,一是為了成全父母,二是她也想為硰村貢獻自已的一份力量。這兩樣都是她最珍愛的東西。
在孤單、寂寞的北境守邊,雖說堅強的意志未曾動搖,也情願如此般度過一生,可要說從未想過人生別樣的冷暖,顯然是不可能的。
男子也有脆弱的時候,何況她是一個女子。她不敢去渴望愛情,不敢去想與別的男子結婚生子,但至少她曾強烈地渴望過能夠守護在父母的身邊,陪著他們到老。
每當她想要流淚的時候,她總是輕輕地抬起頭,看著天空。後來當她發現流淚不能解決問題的時候,她愛上了嘆息。又深又長的嘆息似乎更有效果。
她有一面鏡子。每次哭過、嘆息過後,就會有意無意地看向鏡子。在鏡子裡,她又會做著鬼臉逗自已發笑。
近幾年來,她發現自已的臉上憔悴了不少,不知是風沙的雕刻,還是心思的寫照。有時候,她還會發現自已的頭上又多了一根白髮,不知是歲月的傾倒,還是年齡的潦草。
“真好。”楊皓婉自言自語了一句。
是的,此時此刻,對於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美好呢?拿親人來說,現在陳希農就在她的身邊,拿朋友來說,牛運也在她的身邊。雖說接下來可能遇到前所未有的危險,可她不怕。相反的,她感到安心。
她不便看向陳希農。因為她知道,陳希農不可能完全放心地睡著。他只是閉著眼睛,而他一定正在全神貫注地聽著外面的一切。這使她盡力、有意地將自已的呼吸變得緩和。
而牛運,正在呼呼大睡。在睡之前,為了不驚動外面存在的危險,他刻意將自已的鼻子用袖口遮住。而現在,熟睡的他早已放開了呼吸,悠悠然然的,享受著這久違的睡眠。看著他的樣子,楊皓婉輕輕地笑了。
她瞥了陳希農一眼,她多希望陳希農也能跟牛運一樣,沒有顧慮的,放開地好好睡上一覺。她打心裡心疼著他。這一路走來,他太累了。她渴望陳希農給她完全的信任。
夜不但帶來了黑,也帶來了冷。楊皓婉摸了摸自已的鼻子,而後交叉著雙臂使自已暖和一些。就在這時,陳希農也輕輕地翻了一下身。
他衣服肩膀的一處破了一道口子,幾根枯草的根稈正好扭斜在口子的邊緣,看上去有些插在裡面的韻味。
楊皓婉現在可以看向他了,因為他的臉是背過去了的。
他的頭髮裡也鑽進去了枯草,像是流落天涯的浪子在此安歇。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邋遢,而是覺得他更可愛了。
“可愛?”楊皓婉也對自已的想法有些吃驚,“可愛?”她又重複了一遍,有些矜持地笑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她會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她的希農哥。在她心裡,陳希農是親人,是哥哥,是讓她尊敬的人。有時不知為何,也會對他有些害怕。
陳希農兇過她嗎?沒有。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情感呢。
從她記事起,陳希農並沒有和她有過多的接觸,但在她心裡,她一直關注著他。他太優秀了,她想有一天能和他一樣。
在硰村,能成為守村人的人,無疑是最優秀的人,這是不容置疑的。楊皓婉已然成了優秀的人,和陳希農一同守護著硰村的安寧。但是在她心裡,陳希農依然是她仰望的明星。
說也奇怪,星星有時候給人的感覺冷峻,有時候給人的感覺卻是溫暖。
此時夜色看上去並不是那麼漆黑了,山脈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一部分輪廓。在山脈上,猶如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波浪般地沿著山脈流轉。又或如那些山水畫中表現遠景的淡彩。
山脈和天似乎不能分界清楚。
在遠山的地方,夜色拉高了山脈,它們和天交融在了一起。只有那些閃爍著的,可以肯定那是星星。要是那裡住著人家,誰又能分辨出那是燈是星?
靜靜的,真好。楊皓婉想起了在她去邊境之前的很多個夜晚,她總是騙過父母“早睡”的叮囑,在夜深了以後,偷偷地趴在窗前,望著月亮和星星發呆。
她數過星星,但每次數到一百,就不會繼續數下去了。她也數過月亮,嘴裡總是“一、一、一……”地重複著。她有時候跟著星星閃爍的節奏,睜眼、閉眼,如此往復地眨著眼睛。她暢想過遙遠的天空上住著什麼樣的人。有時候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待到夜更深了,或是清晨的時候,總是會被自已嚇上一跳,有時候昏昏然更是不知自已竟在何處了。